就在江浸月冰封般的心境上漾开第一圈涟漪的刹那——

仿佛是感应到了有两个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正在对峙,莫停杯的眼睑不断跳动,手臂无意识地向床铺撑去,似乎是要挣脱出沉眠的渊薮。

九幽之血与金丹大道碰撞的余韵,大道波痕如无形涟漪荡开。他丹田内沉寂的法力,竟似嗅到血腥的鲨群,骤然翻腾、躁动。

那九幽之血,仿佛自有灵智,竟不惜冒着彻底湮灭的凶险,将沛然巨力引向莫停杯的方向!

江浸月急忙伸手去挡。

然而,九幽之血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只在那千亿分之一的刹那之间,九幽之血再度沸腾!

竟是裹挟着林潇潇全部的法力、将成未成的假丹,甚至是自身九成九的精粹,决绝燃烧——攻敌之必救,不留半分余地!

“噗——!”

床榻之上,沉睡如死的莫停杯,猛地喷出一大口浓稠如墨、夹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淤血!身体如同离水的鱼,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起来!

他破碎丹田内,那由江浸月以无上修为强行维系、脆弱如蛛丝般的平衡,被竹楼外这数股无比接近世界根源一级的法则冲撞彻底引动!

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堤坝,维系生机的脆弱平衡,瞬间雪崩般坍塌。

这一次,那向来乖戾无常的命运,似乎彻底背过身去。

体内那缕经过江浸月不惜代价、耗费本源才艰难蕴养出的、已初具规模的新生法力,如同狂风中的微弱烛火,仅仅只挣扎着闪烁了片刻,便在丹田彻底崩溃的狂暴乱流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彻底消散湮灭。

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冰冷地笼罩下来,不再有丝毫侥幸的缝隙。

莫停杯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与彻骨的冰寒中沉浮,如顽石坠向永寂的深渊。

过往的碎片在黑暗中飞溅:撕裂雨幕的剑光、灼热的血雨、故人模糊的笑靥……还有那缕曾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名为“生”的暖意……

此刻,皆化作了催命的符咒,将他更深地拖入那永恒的黑暗。

“师兄——!”

在感知到莫停杯生机流逝的刹那,江浸月高高在上仿若神明的心态被一种超越一切的的恐慌彻底取代!

她甚至顾不上去处理林潇潇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如同瞬移般扑回了内室床边!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别吓月儿!”

她声音尖利,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再也顾不上什么威仪,双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莫停杯痉挛的身体,却又怕加重他的痛苦,整个人方寸大乱。

九幽之血在那瞬间的爆发之后彻底萎靡了下去,再也无力抵抗江浸月的威压。

然而,这到底是菁纯到了极点,几乎堪比当年九幽之主本人的血脉。即便已经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些许,也不是林潇潇所能对抗的。

九幽的污秽之血仿佛察觉到了无法逃离的处境,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慢慢的侵蚀起林潇潇的最后一丝清明。

江浸月却顾不上这些了。

她竭力施展浑身解数,誓要救回莫停杯。

此刻她第一次后悔自己这三世中不曾选择过与生命相关的道途。

然而,即便江浸月再怎么施为,在莫停杯的感受里,那不过是在悬崖边上挽留自己的一株甚至连树枝都称不上的嫩芽。

就在这意识行将彻底溶解、归化于永恒虚无的前一刻——

于那彻底崩溃、狂乱肆虐的丹田废墟最深处,在那象征着一切“存在”根基都已灰飞烟灭的绝对死寂里,一点比混沌更幽暗、比虚无更沉重的“东西”,极其艰难地, 凝 了一下。

那并非法力残渣,亦非生机余烬。

那是当“道基”、“法力”、“生机”乃至“记忆”都被狂暴的法则乱流彻底碾碎、剥离之后,在一切属于“莫停杯”这个存在的、可被剥夺之物尽数消散的刹那——

从比灵魂更深邃的渊薮中,从构成“莫停杯”最原始、最不容玷污的那一点可以被比作“核”的东西里,迸发出的一道无声的、却足以刺穿所有虚妄的诘问:

“真我为何?”

这诘问本身,便是那点幽暗的凝聚!它不带来力量,不点亮生机,甚至无法阻止下坠。它只是在那片象征着彻底湮灭的狂暴虚无中,以最决绝的姿态,固执地刻下了一道比法则更古老、比命运更蛮横的界限。

一道区分“我”与“非我”的界限!一道宣告不容抹杀的界限!

如同宇宙归于热寂前的最后一颗奇点,那点凝聚的核心,幽暗、死寂,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量。它并非光芒,而是在自身的存在彻底化作虚无前所发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悲鸣与宣告:

“纵使万劫加身,形神俱灭,真我不亡!”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一般,莫停杯的双眼睁开了。

嗡!

一股难以言喻、却又仿佛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同时攫住了竹楼前的三位女子。

江浸月指尖凝聚的精纯灵气猛地一颤,冰蓝瞳孔中那抹悲伤尚未来得及消散,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悸动摄住了心神。

那感觉玄之又玄,并非外界的威压或攻击,而是仿佛她道基核心处、某种早已与她生命本源融为一体的存在,被无形的琴弦拨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唯有她自己能“听”见的、低沉而悠远的共鸣。

这共鸣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与牵引,让她冰封的心湖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苏醒了一瞬。

林潇潇体内狂暴肆虐的九幽秽气,在这悸动降临的瞬间,竟也出现了一刹那诡异的凝滞。

那疯狂蔓延的暗紫魔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过,扩张之势为之一缓。

深渊般的魔瞳深处,那点属于她自身的微弱清明,在这悸动中仿佛得到了某种难以理解的滋养,顽强地闪烁了一下,暂时抵御住了更深沉的黑暗吞噬。

一股曾经不属于自己,却在多年修行中彻底成为她一部分的根源之物,让她在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莫名地感知到了什么,却又模糊不清。

就连意识早已沉沦、软倒在地的叶惊凰,那失去焦距的瞳孔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在无边的黑暗梦境中,有一缕遥远而温暖的光,极其短暂地拂过了她的神魂,带来一丝本能的、源自生命烙印深处的悸动与孺慕。

这奇异的感应,并非仅仅局限于这竹楼之前。

一座距离三一剑宗万里之遥的无名宫阙深处,一只蜷卧在华贵软榻上、通体雪白无瑕的九尾灵狐,慵懒垂落的尾尖倏然绷紧!

九条蓬松柔软的狐尾如同受惊般根根炸起,尖端一点灵光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它宝石般的赤瞳猛地睁开,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某种来自于某个故人、早已融入了血脉的东西带来了一阵悸动,让它浑身雪白的毛发都微微倒竖,如同被无形的寒风拂过脊骨。

它霍然抬头,望向某个冥冥中的方向,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呜。

九幽边缘,污浊的罡风呼啸。一位身披残破战甲、手持染血长枪的飒爽女子,刚刚将枪尖从一头庞大秽兽的头颅中拔出。

滚烫的污血溅在她英气的面颊上,还未来得及擦拭,她的心脏却毫无征兆地狠狠一缩!

这颗来自于他人的心脏向来可靠,然而此刻,一股强烈到让她几乎握不稳长枪的心悸感毫无由来地攫住了她。仿佛有至亲至重之人正遭遇莫大危机,然而下一瞬,那人却又仿佛刚刚收获了无与伦比的裨益。

她猛地转头,凌厉如电的目光穿透重重秽气与空间的阻隔,死死钉向三一剑宗所在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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