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语气平淡,如同评点檐外细雨,轻描淡写。然而,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无形无质的金丹威压轰然降临!
林潇潇与叶惊凰,两位修为臻至筑基圆满、足以在仙盟执掌巡查使权柄的大修士,竟如琥珀中的飞虫,瞬间被彻底禁锢,动弹不得。
当江浸月不再敛藏自身道行,那威势便如九天星河倾泻而下,浩瀚无边。
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纵使是她们这般人物,也骤然生出渺若微尘、不值一提的错觉。不仅筋骨血肉被锁死,连思绪都仿佛被冻结的寒潭,一丝反抗或求饶的念头都无从泛起,唯有彻骨的寒意与敬畏。
这便是金丹道君。一步登天,自此仙凡有别。强大得不讲道理,简直就是传说中执掌乾坤、统御万物的天帝。
林潇潇紧攥着本命法宝天琊,用力到指节泛白,青筋微现。可那柄平日里与她心意相通、如臂使指的神兵,此刻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触摸、无法感知的厚厚障壁,沉寂冰冷,对她的呼唤毫无回应。
叶惊凰则更为不堪。数日前甚至不曾引气入体的她,心性尚未磨砺,在这滔天威势下心神几乎瞬间失守。瞳孔涣散,意识空白。
然而,纵使在这等绝境之下,两女的身形依旧倔强地挺立,未曾屈膝半分。
竹楼前,江浸月虚眯着眼,目光落在那两道被无形之力钉在原地的身影上,眸底深处一片幽邃,似古井无波,又似暗流涌动,无人能窥其心绪。
静默流淌,如溪水漫过青石。许久,她似终于有了决断,素手轻抬,那盏曾封印了仙盟一行人的古旧灯笼无声浮现。
“且关个二三日禁闭,静心思过罢。”
话音未落,灯焰骤然暴涨,化作两条冰蓝色的炎流,带着焚灭一切的气息,猛地扑向林潇潇与叶惊凰。尤其袭向林潇潇的那一股灯焰之中,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圣洁的凛冽气息。
江浸月收回目光,淡漠得如同拂去案上两粒微尘。素白的身影微动,便要隐入身后幽静的竹楼,回到那唯一牵系她心神的存在身旁。
然——
嗡!
一股源自灵魂最幽邃之地的悸动,猛地爆发!那并非力量,而是纯粹的“秽”与“狂”,如同沉睡万古的凶戾巨兽被触及逆鳞,骤然在林潇潇体内苏醒!
九幽之血!
在掌道之人意图将其存在彻底“抹除”的绝对威压刺激下,这沉寂的禁忌血脉终于不再选择逃避,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原本潜藏在身体深处各种角落的秽狂之血,骤然间汇聚、浓缩、沸腾!
无形的、扭曲的力场瞬间扩散开来,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线为之诡异地弯折!
这股源自生命本源最深沉的“秽恶”,其展现出的层级竟隐隐与江浸月初证的金丹道韵分庭抗礼!生生在那绝对掌控、宛如天幕的金丹领域上,撕开了一道细微、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林潇潇体内这份九幽之血竟是短暂地再现了那位九幽之主的权能!尽管只是一刹那。
“呃啊——!”
非人的痛嚎撕裂了寂静。林潇潇的双眼骤然化为吞噬一切光明的深渊,白皙的肌肤上,暗紫色的魔纹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扭曲!
属于九幽的、令人心神战栗的污秽气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汹涌弥漫!
变故陡生,诡谲绝伦!
强如江浸月,那冰蓝色的瞳孔亦在瞬间骤然收缩!
原本如渊渟岳峙、完美无瑕的金丹领域,此刻竟被那源自九幽最深沉的污秽之力,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虽然转瞬即逝,如同水面被风吹皱的刹那涟漪,但那股扭曲、亵渎的本质力量,其层级之诡异,竟能短暂抗衡她初证不久、煌煌如天道般的金丹道韵!
这绝非寻常魔气!其“恶”,其“秽”,直指生命本源,仿佛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的混沌淤泥,连最精纯的天地灵气都能污染、侵蚀!
往日里莫停杯与林潇潇某些在她看来过分亲昵的举动瞬间有了答案。尤其是林潇潇入宗之后足足在莫停杯的洞府中呆到了彻底引气入体的这件事。
为了掩饰她身上的九幽气息么。师兄,这种事情你连我都瞒着吗?是生怕我一剑斩了你这爱徒不成?
“呃啊——!”
林潇潇的痛嚎已非人声,更像是濒死凶兽的嘶吼,又似九幽黄泉深处万千怨魂的共鸣。
她原本清丽的容颜在暗紫魔纹的疯狂蔓延下扭曲变形,那双化为深渊的瞳孔深处,一点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神魂的幽紫光芒骤然亮起!
长发无风狂舞,丝丝缕缕竟也染上了不祥的暗色,如同燃烧的阴影。
源自她体内的九幽气息,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汹涌澎湃地冲击着江浸月的金丹威压。
那无形的力场扭曲得更加剧烈,空气发出“嗤嗤”的哀鸣,仿佛在被无形的毒液腐蚀。竹楼前精心布置的灵草灵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叶片卷曲焦枯,生机被瞬间剥夺!
她并未立刻出手镇压,而是单纯地操纵着纯白色的灯焰试探性地冲击着林潇潇身上的各个部位。她如同最高明的猎手,在捕捉这禁忌之力显露出的每一丝本质与破绽。
这短暂的僵持,对叶惊凰而言却如同炼狱。
她本就在金丹威压下心神濒临崩溃,此刻被那狂暴、污秽的九幽气息近距离一冲,更是如遭重锤!
意识彻底沉沦前,她只觉灵魂仿佛被无数冰冷滑腻的触手缠绕、拖拽,向着无底的深渊沉去。她连惨叫都发不出,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如同精致的琉璃人偶,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林潇潇的状态则更加诡异。
魔纹已爬满她的脖颈,正向心口蔓延。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体内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霸道无匹的力量在疯狂对冲、撕扯!
九幽之血的本能在咆哮,要挣脱一切束缚,毁灭所有;而属于林潇潇自身那坚韧得近乎偏执的意志,则在绝望地抵抗着这股来自血脉深处的疯狂侵蚀。
她的指尖,依旧死死地抠着天琊剑柄,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仿佛那是她连接“自我”的最后锚点。
那盏悬停在半空的古旧灯笼,灯焰剧烈摇曳起来。
扑向林潇潇的那股蕴含圣洁气息的灯焰,在接触到汹涌的九幽秽气时,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圣洁的白光与污秽的紫黑魔气猛烈对冲,相互湮灭,爆发出刺目的光晕和令人牙酸的异响。
那丝圣洁气息似乎对这污秽有着天然的克制,如同沸汤泼雪,竟暂时遏制了魔气向外的进一步扩散,但也仅仅是将林潇潇包裹在一个更加混乱、痛苦的能量漩涡中心。
江浸月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林潇潇身上,尤其是那双深渊般的魔瞳和心口蔓延的魔纹。她素白的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抬起,五指虚张,指尖萦绕着肉眼难辨、却让周围空间都为之轻微扭曲的恐怖灵力。
那并非磅礴的威压,而是高度凝聚、压缩到极致的杀伐道韵,如同引而不发的绝世锋芒,只需一念,便能斩断因果,寂灭神魂!
看样子,师兄你的担忧成真了。我的确会直接杀死你这爱徒。
第一次正眼看着林潇潇,江浸月不知为什么,突然产生了些奇怪的想法。
可惜了,师兄大概在你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吧?
他曾和我说过,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只可惜他的梦想被他自己亲手埋葬了。你大概就是他梦想的延续吧?
你做的也很不错了,即便有师兄亲手设下的禁制帮助,但能抵抗血脉的侵蚀这么多年,你也没有辱没师兄弟子的身份!
只可惜……
“失控的血脉……留不得。”她的声音,比万载玄冰更冷,比九幽寒风更冽。话语中蕴含的决断,已然判定了林潇潇的命运。
在这等禁忌之力彻底失控、污染一方天地之前,将其连同宿主一同抹除,是最符合天道、最干净的选择。
然而,就在她指尖那抹寂灭道韵即将点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林潇潇那双被魔气充斥的深渊之眼中,一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属于“林潇潇”本身的清明之光,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最后一星烛火,极其艰难地、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饱含着无尽痛苦、挣扎、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哀鸣,从她扭曲的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挤出:
“杀了我……不要让师尊……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这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精准地劈在了江浸月那古井无波的心湖之上!
这求死之音,如同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让江浸月指尖那凝聚到极致的寂灭道韵,出现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一滞!
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万载不化的寒冰,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名为“震动”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