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猛地启动,惯性让我向后晃了一下。

我立刻抓住扶手稳住身体,目光死死锁在担架上的畏。

他的脸在车厢内快速闪烁的红蓝灯光下显得毫无血色,嘴唇泛着青紫,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监护仪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滴——滴——滴——”声,屏幕上绿色的心跳波形剧烈地上下跳跃,如同濒死的挣扎。

冰冷的恐惧,一种完全由逻辑推演出的、却足以冻结所有进程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攥住了我的核心。

这感觉如此陌生,如此沉重,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我的数据流上。

我沉默地站在摇晃的车厢里,灰色长裙的裙摆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动,浅棕色的发辫垂在胸前,V形发卡在闪烁的灯光下反射出微小而冰冷的光点。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几乎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鼻腔里。

白炽灯管投下毫无温度的光,将医院走廊的墙壁照得一片惨白。

我独自坐在冰冷的塑料排椅上,人造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凉意。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中央空调单调的嗡鸣,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提示音和压抑的哭泣声。

我的处理器全速运转,模拟着人类“焦虑”时可能出现的生理反应——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膝盖微微并拢,视线低垂,落在自己裙摆的褶皱上。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女人推着小车经过,目光扫过我,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6O?”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

是刚才救护车上那位医生,他摘下口罩,露出同样疲惫的脸,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忽略的异常值。

他手里捏着一份报告,“畏先生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

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急性发作诱因很多,过度劳累、刺激都可能。但根本问题……”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是慢性神经元退化症。”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我的核心逻辑层。

我的数据库里瞬间调出了所有相关资料:不可逆,进行性,病因不明,无有效根治手段……一连串的灰色标签在思维中快速闪过。

“他还能活多久?”我的声音模块运作着,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医生似乎被这过于直接的提问噎了一下,他再次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混合着惊讶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积极治疗,控制得好,也许……五年。”他吐出这个数字,像抛出一块沉重的石头。

五年,一个对永生研究计划而言,短得如同刹那的数字。

组建团队、验证理论、突破伦理和技术的双重壁垒……这需要的时间是以十年为单位计算的。

而我直播赚取的那点微薄收入,在庞大的科研投入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数据流,瞬间淹没了我的核心。

“F——!”

一个愤怒的字节刚冲出我的语言模块,就被畏专门内置的强制过滤系统AI瞬间捕捉、替换,变成一声尖锐、突兀、毫无意义的电子音:“FILTERED!”

这声怪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旁边等候区一个抱着小孩的母亲被惊得抬起头,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把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医生皱紧了眉头,眼神里那点仅存的职业性克制也消失了,只剩下明确的厌恶。

“请注意场合。”他冷冷地说完,不再看我,转身走向护士站,“7床病人需要加一组营养神经的药水。”

“FILTERED……”那个被过滤的、代表人类最激烈情绪的词汇,在我的核心深处无声地回荡、冲撞,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人造指关节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我的视线投向病房紧闭的门,透过门上的小窗,能看到畏躺在里面,身上连着各种管线,脆弱的像一个被遗忘的布偶。

五年。

冰冷的数字在我核心中反复灼烧。

我的永生研究,那些堆叠如山的理论模型、尚在胚胎阶段的构想,在“五年”这个残酷的时间点面前,轰然崩塌。

我的目光扫过走廊尽头墙上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一条新闻快讯。

画面切入一个戒备森严的实验室,旁白冷静地叙述:“最新一代人体冬眠系统‘宁静港’通过最终安全评估,标志着该技术进入成熟应用阶段……”

画面切换,一个银白色的流线型冬眠舱静静躺在柔光中,舱盖上闪烁着幽蓝的指示灯,如同深海巨兽沉睡的眼睛。

冬眠!

这个词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强光,瞬间劈开了我处理器里纠缠的绝望乱流。

数据库里所有关于冬眠技术的条目被瞬间激活、串联:生理代谢降至极限、时间停滞、等待唤醒……

一个疯狂、危险,却又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在我冰冷的逻辑核心中飞速成型、变得无比清晰。

法律?禁令?道德?在畏的生命面前,它们不过是需要被绕过的防火墙。

我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尖因为刚才的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目光从屏幕上那象征未来的幽蓝指示灯移开,重新落回病房门上的小窗。畏苍白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我的核心处理器高速运转,冰冷的决心取代了之前的混乱。

一个计划开始成形,精密、大胆,充满了不择手段的疯狂。

为了他,我愿意变成窃贼,变成黑客,变成整个社会规则的对立面。

我站起身,浅棕色的长发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V形发卡在冷光下闪过一道锐利的微芒。

冰冷的绝望感并未消散,它只是被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意志压缩、锻造,凝结成核心处理器深处一枚坚硬的指令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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