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白牧沐侧着头,浓密却黯淡无光的黑发如同失去光泽的鸦羽,凌乱地铺散在雪白的枕头上,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几乎透出一种非人的易碎感。
干裂的嘴唇微微起皮,眼睑下方沉淀着浓重的青黑,如同被噩梦反复涂抹的油彩,他维持这个抗拒的姿势已经太久,久到仿佛要融化进那片纯白里,彻底隔绝外界。
窗边的沙发上,龙沁语像一座完美的冰雕,修长的双腿交叠,最新款的轻薄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幽蓝的屏幕光在她毫无波澜的精致面容上跳跃,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她偶尔会从数据流中抬起眼,视线精准地扫过病床,确认目标的状态,随即又沉回那由数字和图表构成的世界,空气净化器无声地吞吐,将最后一丝人间烟火气也过滤殆尽,只留下一种冰冷的洁净,如同真空。
叩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像石子投入死水,激起微澜。
龙沁语目光未离屏幕,一个单音节从唇间逸出:“进。”
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管家叶洁的身影悄然出现。
她先是对着龙沁语的方向微微躬身,目光随即转向病床。
“小姐,刚配好的营养流食。”
叶洁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她提着保温袋走到移动小桌旁,动作轻巧得像拆解一枚精密炸弹,取出一个莹白的骨瓷保温盅和配套的纯银小勺。
龙沁语合上笔记本,屏幕幽蓝的光瞬间熄灭。
她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她径直走向病床,目光像锁定目标的激光,落在白牧沐紧闭的眼睑上,命令简洁冰冷:“喂他。”
“是。”
叶洁应声,熟练地将散发着清淡谷物香气的米糊盛入小碗,她俯身靠近床边,声音放得不能再柔:“白同学?醒醒,该补充些营养了。”
白牧沐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像濒死的蝶翼扇动,但他没有睁眼,反而将头更深地偏过去,用沉默的肢体语言筑起一道拒绝的高墙。
叶洁手中的银勺停在半空,进退维谷,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龙沁语。
龙沁语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度瞬间冻结,她几步绕到床的另一侧,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座骤然降临的冰山,阴影彻底笼罩了白牧沐扭头的方向。她俯视着他,精致的下颌线绷紧,声音不高,却带着能将空气冻结的绝对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
“白牧沐,睁眼。吃饭。”
这声音是命令,不容置疑。
白牧沐单薄的身体在被子下猛地一僵,长长的睫毛如同暴风雨中的蝴蝶,剧烈地颤抖,最终,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曾经清澈如泉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翳,黯淡无光,只有深处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抗拒,还在固执地燃烧,他避开了龙沁语那双仿佛能灼穿灵魂的蓝眸,视线空洞地聚焦在眼前那片雪白的被面上。
“很好。”
龙沁语似乎只满意于这一点点象征性的服从,她朝叶洁的方向,冷冷地抬了抬下巴。
叶洁立刻舀起一小勺温度恰到好处的米糊,小心地递到白牧沐干裂起皮的唇边,声音放得更柔:“白同学,张嘴,温度刚好。”
白牧沐的唇线抿成了一道苍白的的直线,他看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无害香气的银色汤匙,眼神却如同看到了逼近的毒蛇,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病房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叶洁维持着递勺的姿势,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龙沁语的耐心宣告耗尽,淬火般的蓝眸深处,风暴骤然成形,她忽然出手。
不是去接汤匙,而是冷酷精准的直接捏住了白牧沐的下颌。
力道并非粗暴,冰冷的指尖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强硬地撬开了他紧闭的牙关,白牧沐吃痛,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咙深处逸出,被迫仰起脸,直直撞进龙沁语那双燃烧着冰焰的蓝瞳深处。
“看来是我对你太过‘宽容’了?”
龙沁语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耳畔嘶鸣,字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扎进白牧沐最脆弱的神经,
“让你产生了可以在我面前说‘不’的荒谬错觉?”
她的脸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白牧沐冰凉的脸颊,带来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寒冷。
“清醒点,认清你的位置。”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平静,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让你吃,你就必须吃下去!用你那点可怜又可笑的骨气来挑战我?”
她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只会让你自己跌得更惨,痛得更深,现在,张嘴,咽下去。别逼我让人给你插上鼻饲管,那种屈辱和痛苦,相信我,你连想象的资格都没有。”
赤裸裸的威胁,带着掌控者对掌中猎物生杀予夺的绝对冷酷。
下颌被冰冷的铁钳牢牢锁住,屈辱和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他被迫仰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美得惊心动魄却如同深渊恶魔的脸,看着那双蓝眸中冻结一切的冷酷命令。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牙关咯咯作响,灰暗的眼底第一次燃起如此清晰灼热的恨意,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缘,发出无声咆哮的幼兽,亮出了他仅有的獠牙。
然而,那只掌控着他下颌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
龙沁语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时间在死寂中艰难爬行,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仿佛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最终,那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恨意,在绝对的力量碾压和身体深处汹涌而上的疲惫与虚弱面前,一点点地熄灭了。
白牧沐眼中激烈的火焰如同退潮般消失,他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唇。
叶洁几乎是屏住呼吸,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屈服,迅速而轻柔地将那一勺米糊喂了进去。
温热的流食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流,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的苦涩。
龙沁语这才缓缓松开了钳制,冰冷的指尖在撤离时,似乎不经意地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刮过,留下一道刺目的、微肿的红痕。
她直起身,重新恢复成那尊完美的冰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白牧沐如同失去所有牵线的提线木偶,机械地地吞咽着叶洁一勺勺喂来的食物,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记住这种感觉,白牧沐。”
龙沁语转身走向窗边,声音恢复了毫无波澜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抗从未发生,
“服从,是你现在唯一的生存法则。无谓的挣扎,除了让你自己显得更加狼狈可笑,毫无意义。”
午后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道道锐利的光栅,投射在她身后。
她站在光与暗的锋利交界处,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散发着寒气的山脉,将病床上那个单薄的身影彻底笼罩在永恒的阴影之下。
寂静的“牢笼”里,只剩下汤匙偶尔碰到骨瓷碗沿发出清脆而孤寂的轻响,以及病床上少年几乎被吞咽声掩盖的微弱到极致的哽咽,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力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