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的微尘，少年少女们运动后特有的青春汗味弥漫，还有一丝若有似无消毒水气息，这味道顽固地锚定在教室后方那个空置了好几天的座位上，无声地提醒着缺席。
“喂，听说了没？白牧沐好像住院了，情况据说…？”
后排的角落里，刻意压低的议论像讨厌的蚊蝇，嗡嗡地试探着空气的边界。
“真的假的？难怪消失这么久。平时看着就跟纸片人似的，风一吹就倒……”
“啧，谁知道呢。不过…转校生龙沁语也请假了？该不会是……”
“嘘！小声点！找死啊你？龙沁语的事，也是我们能随便嚼舌根的？”
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打断。
“话是这么说啦…但讲真，白牧沐那个位置空出来，感觉整个教室都亮堂清爽了不少哎……”
另一个声音带着点不合时宜的轻快。
细碎而又带着点凉薄气息的话语，断断续续钻进前排冉羽墨的耳朵里，她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尖微微泛白，眼前仿佛又闪过医院里那刺眼的白炽灯光，姐姐龙沁语冰冷强硬地将她推出病房，门缝里最后瞥见的那一幕，白牧沐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生气的样子像一幅褪了色的油画，愧疚和担忧如同潮湿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教室前门被推开。
班主任苏雅抱着一叠厚厚的试卷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浅灰色西装套裙，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优雅，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修长的天鹅颈，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微笑，像春日暖阳。
然而，细看之下，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深处，那里藏着一丝被精心掩饰过的忧虑，如同平静湖面下不易察觉的暗涌。
“同学们，安静一下。”
苏雅的声音清润悦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瞬间驱散了教室里的所有嘈杂，仿佛按下了静音键，
“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宣布两件事。”
唰——所有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漫不经心的，瞬间聚焦在讲台。
“首先，”
苏雅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尤其在刚才那几个议论声源处略作停顿，眼神里那份温和悄然淡去几分，沉淀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沉静，
“关于我们班的白牧沐同学，他因为身体原因，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暂时无法返校，大家不必过度担心，学校和老师这边会妥善安排好他的后续课业跟进，老师希望，”
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在这个时期，我们初三7班能展现出更多的友爱和团结，每一位同学都能给予他关心和支持。”
后排那几个男生在苏雅目光扫过时，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后颈，立刻缩了缩脖子，挺直腰板坐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出。
冉羽墨心中的焦虑感在听到“身体原因”四个字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悬得更高了。姐姐封锁了关于他的所有消息，连苏老师似乎也只知道这些……那真实的状况，到底有多严重？
“第二件事，”
苏雅放下试卷，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明亮，驱散了刚才的凝重气氛，
“今天，我们初三7班迎来了一位新成员！大家掌声欢迎——林小萌同学！”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个娇小得不可思议的身影，仿佛从童话书里走出来一般，怯生生地从门外挪了进来。
“哇——”
“好小只！”
“像洋娃娃！”
刻意压低的惊叹声如同涟漪般在教室里扩散开来。
女孩看起来至多只有十三四岁，身高恐怕堪堪超过一米四，崭新的欣恒中学初中部蓝白校服裙子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松，空荡荡地罩着纤细的身板。一头柔软微卷的栗色短发，刘海修剪得整整齐齐，像乖巧的玩偶。
巴掌大的小脸，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瓷白，一双眼睛大得惊人，圆溜溜的，瞳仁是极为少见的浅琥珀色，水光潋滟，清澈得仿佛能一眼望到底。
此刻，这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紧张，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安地颤动，她怀里紧紧抱着几本厚重的精装硬壳书，几乎遮住了她小半张脸。
在全班目光的洗礼下，她像受惊的小鹿，微微低着头，脸颊迅速染上两抹羞涩的樱花粉，声音细软得如同刚出生的小奶猫：
“大…大家好…我、我叫林小萌……请、请多多指教……”
说完，还带着点笨拙的认真，深深地鞠了一躬。
瞬间，教室被一种名为“可爱即正义”的无声光波笼罩了，后排那几个男生看得眼睛都直了，刚才被苏雅眼神警告的尴尬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苏雅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她微笑着环视一圈，指向教室靠窗，白牧沐旁边那个空位：“小萌，暂时先坐那里吧，靠窗的位置空气好，光线也足，有什么不习惯或者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跟老师说。”
“谢…谢谢老师。”
林小萌细声细气地道谢，抱着那堆沉重的书，迈着小而轻的步子，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走向那个靠窗的空位。
当她经过冉羽墨的桌边时，脚步似乎极其微妙地顿了一下，那双浅琥珀色的大眼睛，视线飞快地在冉羽墨摊开的习题册上一掠而过，那上面，草稿纸的一角，被冉羽墨因心绪不宁而无意识地反复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白牧沐」。
就在那一瞥之间，无人察觉的角度，林小萌粉嫩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瞬间便消逝无踪。
随即，她又变回了那个怯生生的转校生，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柔。
她把怀里那几本厚重的精装书，一本一本，郑重其事地码放在桌角，书脊上烫金的英文书名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她坐的位置视野极佳，明亮的玻璃窗外，是楼下通往学校后门的林荫道，绿意葱茏，更远处，城市中心区几栋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勾勒出遥远天际线的轮廓。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落，跳跃在她栗色的柔软发顶，晕开一圈温暖的光晕，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浅琥珀色的眼瞳深处，清晰地倒映着天空流云的变幻。
然而，在那片看似纯净无垢的琥珀色之下，掠过一丝与她甜美稚嫩外表截然不符的空茫与漠然，仿佛那流云只是投射在冰冷镜面上的影像，无法在她心底激起任何涟漪。
“学长……”
粉嫩的唇瓣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吐出只有她自己才能捕捉的音节，舌尖仿佛回味般，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隐秘的眷恋，轻轻舔过自己微凉的下唇。
就在这一瞬，那空茫的眼底深处，一丝近乎贪婪的兴奋光芒如同深海中猝然亮起的捕食者之瞳，骤然闪现，又瞬间沉没，快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琥珀色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