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皮沉重得如同被无形的铅块焊死,每一次试图掀开的微弱挣扎,都牵扯着太阳穴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闷痛。
身体的感觉如同生锈的齿轮般缓缓归位,最先感受到的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沉重与虚浮,仿佛他的灵魂被粗暴地塞回了一具早已腐朽,内部灌满了冰冷铅汞的破旧皮囊里。
喉咙干涸得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过,每一次微弱的的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如同吞咽着滚烫的刀片。
视觉是模糊扭曲的,视野里充斥着大片大片刺目、晃眼、令人晕眩的纯白光晕。
天花板,墙壁,覆盖在身上的被子……在这片炫目的白色地狱里,只有金属输液支架冰冷的轮廓,以及头顶悬挂着半袋透明液体的塑料袋,勉强能分辨,一根纤细的塑料软管如同某种寄生藤蔓,连接在塑料袋和他无力垂落在雪白床单上的手背之间。
针头刺入皮肤的冰凉触感,此刻却清晰得如同烙印。
他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模糊的视野里,掠过昂贵的原木家具被打磨得温润的边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绿意盎然的庭院景观,明媚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射下如同琴弦般整齐的光栅。
这里……不是他那个充斥着霉味和廉价家具的破旧出租屋。
意识如同被冻结了万年的冰河,在刺骨的严寒和剧烈的挤压中,缓慢、滞涩、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开始艰难地解冻。
冰冷的夜雨……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还有……
“醒了?”
清冽如碎冰碰撞的女声,在极近的距离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的松弛感,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白牧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猛地攥紧。
他僵硬的如同生锈的傀儡般,极其艰难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扭过头。
龙沁语就坐在床边一张宽大得足以容纳两人的单人沙发里,她的姿态并非慵懒,背脊挺直如出鞘的利刃,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压迫感。
她没有穿校服,一身质地精良的米白色休闲装,衬得她本就冷白的肌肤愈发如同冰雪雕琢。
她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那双如同淬炼着幽蓝火焰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刚刚还蒙着一层迷茫水汽的眼睛。
没有寒暄,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他的感受的询问。
龙沁语站起身,几步便走到床边,身影如同高塔般投下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她微微俯身,带着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
一缕墨黑如夜的发丝从她肩头滑落,垂在白牧沐眼前,带来一丝清冷的茉莉香气。
她没有触碰他的脸颊,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毫无预警地直接探向他脖颈下方那片脆弱得如同薄纸的皮肤,冰凉的指尖精准地落在他清晰凸起的锁骨上方。
“嘶……”
一阵细微的战栗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白牧沐的脊椎!
那触感,如同冰冷的蛇信滑过。
她的手指,带着一种审视艺术品瑕疵般,缓慢而精准的力道,沿着他瘦削到令人心惊的锁骨线条,轻轻划过。
“命真够硬的。”
龙沁语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
“烧到四十一度,肺都快咳成碎片,肝肾功能一塌糊涂,血色素低得像个纸糊的人偶……居然还能从地狱门口爬回来。”
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他锁骨中央微微凹陷,最脆弱的颈窝处,然后,微微用力,向下压去。
瞬间,一股无比清晰的窒息感扼住了白牧沐的咽喉。
“白牧沐。”
龙沁语微微凑近,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眸子,清晰地映出他苍白惊恐,她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鼻尖,
“你的这条命——”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现在,是我的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太阳东升西落般的宇宙真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从你在那条巷子里,撞进我视线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不再属于你自己。”
她的指尖在他颈窝处又轻轻划过一下,如同在为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烙下专属的印记,
“明白了吗?”
“呃…呜……”
白牧沐的呼吸骤然变得如同破旧风箱般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猛地牵动了连接在身上的监护导线。
旁边那台冰冷的仪器,立刻发出了几声尖锐刺耳的“嘀嘀”警报!
他想反驳,想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只扼住他命运咽喉的冰冷的手,但干裂的嘴唇徒劳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几声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微弱气音。
巨大的荒谬感与深入骨髓的虚弱感,以及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恐惧,交织成一张绝望的网,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回那无边的黑暗深渊。
“不明白也没关系。”
龙沁语似乎对他的挣扎和惊恐毫不在意,她直起身,优雅地收回了那只如同审判之手,动作流畅得仿佛刚才那番足以颠覆一个人存在的惊世宣言,不过是掸去袖口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
“乖乖听话,配合治疗,活下去,把你脑子里那些愚蠢的挣扎、无用的疑问,统统给我收起来。”
她伸出食指,干脆利落地按下了床头那个醒目的红色呼叫铃。
“医生很快就来了。”
她瞥了一眼监护仪上因他激动而跳动的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字,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
“别浪费力气说废话,省着点用你那点可怜的生命。”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如同无形的枷锁。
“至于学校那边,你不需要操心,我会处理,而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当好我的‘所有物’,用尽你的一切,把这条命,给我好好养回来。”
话音落下不过十几秒,病房门被无声而迅速地推开。
穿着笔挺白大褂的医生和动作麻利的护士快步走了进来。
医生看向龙沁语,态度恭敬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谨慎:“龙小姐,病人苏醒了?”
“嗯。”
龙沁语淡淡地应了一声,姿态优雅地侧身让开位置,但那双淬火般的蓝眸,却依牢牢锁在白牧沐苍白的脸上,带着无声的警告。
白牧沐感到一阵疲惫和寒意,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无力地偏向另一边,避开了那道如同实质火焰般灼烧着他灵魂的视线。
冰凉的听诊器贴上他单薄的胸口,医生温和而专业的询问声在耳边响起,然而,这一切在白牧沐的感知里,都像是隔着一层灌满了水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唯有龙沁语那番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滋滋作响的恐怖声响,一遍又一遍地烙印在他脆弱的意识之上,留下永不磨灭的焦痕。
他的命……是她的了?
一股比高烧更甚,比深渊更冷的寒意,如同最致命的毒液,瞬间从他被攥紧的心脏深处爆发,疯狂地蔓延至四肢百骸,将他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