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精准，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战场上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似乎并不能影响他分毫，他那被黑色高科技作战服包裹的身躯，像是一座行走在人间的、冰冷的钢铁雕像。

他没有立刻动手采集样本，而是先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

这是他多年来在刀口舔血的生涯中，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任何一丝的疏忽，都可能是在为自己挖掘坟墓。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缓缓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

毁坏的树木，翻起的泥土，散落的弹壳。

一切都显示着，刚才的战斗是何等的惨烈。

他的目光，在远处的莉莉丝身上停留了一秒。

那个穿着机械外骨骼的少女，正半跪在地上，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已经断了。她漂亮的脸蛋上沾满了泥污和血迹，一双大眼睛里，燃烧着惊恐和愤怒交织的火焰，死死地瞪着他。

像一只被踩断了腿的幼猫，除了徒劳地龇着牙，发不出任何有威胁的嘶吼。

黑衣人心中冷笑一声。

不足为虑。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趴在泥地里，一动不动的陈尧身上。

他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被组织高层多次提及的“实验体六号”。

少女的白色连衣裙已经变成了泥灰色，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而单薄的轮廓。她的黑发凌乱地散开，混合着泥水和血丝，遮住了大半张脸。

裸露在外的后脑，有一块明显的擦伤，还在微微渗着血。

黑衣人启动了头盔里的生命体征扫描仪。

【心率：极度缓慢】

【体温：低于正常值】

【能量波动：趋近于零】

扫描结果清晰地显示在面罩内的虚拟屏幕上。

应该是被高斯弹丸爆炸的余波，狠狠地撞在了树上，震荡导致了昏迷。或者，干脆就是在之前与恐爪兽的极限缠斗中，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黑衣人甚至伸出包裹着合金的战靴，轻轻地踢了踢陈尧的肩膀。

对方的身体只是软绵绵地晃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

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

很好。

同样，不足为虑。

确认了这一切后，黑衣人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警惕。

在他看来，这两个少女，一个重伤，一个昏迷，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此行的任务，只是取回样本。至于这两个实验体的死活，主管并没有下达明确的指令。

那就让她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这片危机四伏的丛林，会很乐意处理掉她们的。

他转过身，从腰间的一个战术挂扣上，取下了一个银色的、手提箱大小的金属仪器。

“咔哒”一声轻响，仪器的卡扣弹开。

箱子无声地展开，如同绽放的金属花朵，露出了里面各种精密的、闪烁着幽蓝色寒光的采集工具和一排排真空样本保存器皿。

注射器，切割刀，分析探针，基因序列读取器……每一件工具都充满了冰冷的科技感。

在这些工具和仪器的正中央，都蚀刻着一个统一的、由双螺旋基因链和星环交织组成的徽记。

创生科技。

【哈！我就知道！果然是他们！】

奥斯卡那令人烦躁到想抠耳朵的声音，又一次在陈尧的脑海里尖锐地响了起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创生科技！就是那个想把你当成什么破‘钥匙’的疯子手下的那群狗腿子！】

【我就说嘛，除了那群穿着白大褂、脑子里塞满福尔马林的研究狂，谁会闲得没事干，全副武装地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为了给一头死了的大蜥蜴做解剖？】

奥斯卡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品味着什么。

【啧啧，你看看他那套装备，‘夜莺三型’潜行作战服，内置能量护盾和生命维持系统。还有那个箱子，‘蜂巢’便携式生物实验室，死贵死贵的。看来你在那个老疯子眼里，还挺值钱的嘛。】

【喂，我说你，美食家小姐，别在那挺尸了！听到了没有？有人要抢我们的晚餐了！这可是原则问题！是尊严问题！绝对不能忍！】

陈尧依旧一动不动。

她的身体，像一块融入了黑暗与泥土的岩石。

她在等。

等一个最佳的，万无一失的出手机会。

这个黑衣人，和之前那些她遇到的敌人完全不同。

他很谨慎，也很专业。

最关键的是，他手里那把造型狰狞的高斯步枪，对现在的陈尧来说，威胁极大。

那种利用电磁加速，将实心弹丸推射到数倍音速的武器，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的。

她只有一次机会。

必须保证，一击必杀！

任何失误，都意味着死亡。

黑衣人显然对自己的装备非常自信，也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

他从仪器箱里，取出了一双特制的、如同手术手套般的纯白色高分子手套，不紧不慢地戴上。

然后，他走到了恐爪兽胸口那个被陈尧轰出的巨大血洞旁。

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一股奇特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他却仿佛闻到了世界上最芬芳的气味。

他启动了仪器上的一个探针，小心翼翼地伸向血洞的边缘。

仪器屏幕上，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飞速跳动起来。

“狂化后的三阶异兽，基因样本的活性，竟然比预想中还要高出百分之三十七。”

他看着屏幕上的数据，低声自语，那经过电子合成处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和贪婪。

“真是完美的素材！主管一定会对这份样本非常满意的！”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凭借这份功劳，在组织内地位飞升，获得更多资源和权限的美好未来。

【喂！你听见没有！他在说你的功劳！】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猎物，他现在要拿去邀功请赏了！这你能忍？换我绝对忍不了！】

【你再不动手，别说晚餐了，连餐后甜点都要被他打包带走了！】

【废物！你到底在等什么？等他给你鞠躬道谢吗？】

陈尧的意识深处，古井无波。

奥斯卡的聒噪，就像是耳边飞舞的苍蝇，虽然烦人，却无法动摇她半分心神。

她是一头最顶级的猎食者，在发动致命一击前，拥有着神明般的耐心。

黑衣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熟练地操作着采集工具，从仪器箱里换上了一把小巧的、闪烁着高频振动波纹的切割刀，准备先提取恐爪兽最核心的心脏组织。

那里，是能量核心的所在。

然而，就在他的切割刀即将接触到恐爪兽尸体那翻卷的血肉的时候。

异变，再次发生！

毫无征兆！

那头本应已经死透了的恐爪兽，那只被高斯弹丸轰得血肉模糊，只剩下森森白骨的巨大右爪，竟然毫无征兆地，猛地从地面抬起，带着一股地狱般的恶风，朝着近在咫尺的黑衣人，狠狠地拍了下去！

回光返照！

这头狂化的三阶异兽，其生命力的顽强程度，远远超出了黑衣人的预料！

即便心脏被洞穿，大脑可能也已经死亡，但它残存的脊椎神经和肌肉记忆，依旧能驱动着这具庞大的身躯，对靠近的生物，做出最后的、最原始的反击！

【哦豁！惊喜！】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我就说这顿晚餐不简单吧？还有餐前表演！买一送一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沉浸在喜悦中的黑衣人大惊失色！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精密仪器和恐爪兽的伤口上，他做梦也完全没料到，一具被确认了生命体征消失的尸体，竟然还会攻击！

这完全违背了他所学习的一切生物学常识！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他连呼吸都能感受到利爪上带起的腥风！

他根本来不及举起挂在身后的高斯步枪进行格挡或反击！

电光火石之间，生死一线！

他只能凭借着无数次战斗中锻炼出的本能，猛地向后暴退！

同时，他将手中那个价值不菲的银色金属仪器，绝望地、也是唯一能做地，挡在了自己身前！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恐爪兽那堪比攻城锤的利爪，重重地拍在了“蜂巢”便携式生物实验室上！

那台由特种记忆合金打造的、足以抵御常规子弹射击的精密仪器，在三阶异兽临死前的全力一击下，就像一个脆弱的易拉罐！

瞬间被拍成了一堆扭曲的、迸射着电火花的废铁！

无数精密的零件和破碎的器皿四散飞溅！

巨大的、无可抵御的冲击力，透过变形的仪器，狠狠地撞在了黑衣人的胸口！

“噗！”

黑衣人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一口鲜血隔着面罩喷了出来。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地击飞了出去！

他在空中狼狈地翻滚了好几圈，才凭借着作战服的辅助平衡系统，勉强稳住身形，双脚在泥泞的地面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才堪堪停下。

虽然作战服卸掉了大部分的冲击力，让他没有受到致命的内伤，但他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而粗重，握着高斯步枪的手，也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胸口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恐怕肋骨都断了几根。

而那头恐爪兽，在拍出这惊天动地的最后一击后，也似乎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

那只高高抬起的利爪，终于无力地垂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片泥浆。

这一次，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该死的……畜生！”

黑衣人看着变成一堆废铁的采集仪器，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无能狂怒的暴怒。

任务失败了。

样本没了，仪器也毁了。

回去之后，他不仅得不到任何奖赏，反而要因为仪器的损毁，而受到严厉的惩罚！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头该死的蜥蜴！

然而，他没有发现。

就在他被击飞，所有的心神和注意力，完全被恐爪兽这骇人听闻的“诈尸”所吸引的那个瞬间。

在他身后不远处，那滩他之前确认过“毫无威胁”的“烂泥”里。

一双在泥污和发丝掩盖下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澜，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

只有一片比西伯里亚最深处的万年寒流，还要冰冷、还要刺骨的绝对杀意。

就是现在！

机会，来了！

陈尧的身体，就像一条潜伏在泥沼深处的毒蛇，从地面上，无声无息地弹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

没有华丽炫目的招式。

她就像一个最顶级的幽灵刺客，将自己所有的气息，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杀意，都完美地收敛到了极致，凝聚于一点。

她的脚下，踩着的是咏春拳中最诡异、最迅捷的步法——黏步。

赤着的双足，落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竟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甚至没有溅起一滴泥水。

仿佛她整个人都没有重量，只是一个贴着地面飘行的影子。

快！

快到了极致！

快到了超越人类视觉神经的捕捉极限！

在她动起来的那一刻，她与黑衣人之间那十几米的距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平、折叠了！

【哦？终于肯动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地上cos一块石头直到天荒地老呢。】

奥斯卡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腔调，【时机抓得还行，勉强及格吧。让我看看，你要怎么处理这个铁罐头。】

黑衣人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是他常年在生死边缘锻炼出的，野兽般的危机感！

这种感觉，救过他不止一次！

“谁！”

他猛地回头！

当他看到那张已经近在咫尺的、沾着泥污却依旧清秀的少女的脸时，当他看到那双冰冷得不似人类的眼睛时，当他看到少女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诡异的微笑时，他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不好！

她一直在装死！

这个念头，如同亿万伏特的电流，刚刚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他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来不及抬起手中的高斯步枪，来不及启动作战服的能量护盾。

陈尧的攻击，已经到了。

她没有用拳，因为对方身上穿着厚重的作战服。

她也没有用掌，因为掌击的力量太过分散。

她伸出了两根纤细、白皙得仿佛不属于这个战场的手指——食指和中指。

并拢如剑。

咏春，标指！

攻敌之要害，一击必杀！

目标，正是黑衣人那双因为震惊和恐惧而瞪大的，没有任何防护的眼睛！

“你……”

黑衣人只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短促到无法形成完整音节的气音。

下一秒。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热刀切入黄油的、利器入肉的声音响起。

声音很轻，却在这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无比清晰，无比刺耳。

陈尧的手指，带着一股凝练到极致的、螺旋穿透的寸劲，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脆弱的眼球，穿透了眼眶后方的骨骼，深深地，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大脑！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指缝，流淌下来。

【哦豁，爆头。准确地说是，眼部穿刺入脑。】

奥斯卡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像是在做学术报告的语气，冷静地做出了总结。

【虽然场面不够宏大，缺乏爆炸性的艺术感，但胜在高效、精准、节能。效果拔群。我喜欢。】

黑衣人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在了那一瞬间的极致惊骇、和无法理解上。

他的身体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致死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生命体征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少女，会爆发出如此恐怖的速度和力量？

为什么她的攻击，会如此的……狠辣？果决？

她的眼神，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头最凶残的异兽，都要冰冷，都要……疯狂！

那根本不是一个“实验体”该有的眼神！

那是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真正的魔鬼！

他手中的高斯步枪，那把能轻易撕碎钢铁的杀戮凶器，此刻却像个无用的烧火棍，无力地从他松开的手中滑落。

“哐当。”

砸在了泥地里。

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个回头的姿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沉重的身躯砸在地上，溅起一圈不大不小的泥花。

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整个战场，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风声，似乎都停歇了。

只剩下远处的莉莉丝，还保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

她张着嘴，瞪着眼，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看到了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的视觉和认知，出现了严重的断层。

前一秒，那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黑衣人，还在因为躲过恐爪兽的攻击而暴怒。

后一秒，那个她以为已经昏死过去的、柔弱的白裙少女，就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了黑衣人的面前。

然后……

然后她就用两根手指，插爆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手持重型能量武器的神秘人的脑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甚至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就像是在看一场排练了无数遍的、充满了暴力美学的舞台剧。

莉莉丝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地、粗暴地撕碎，然后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成了粉末。

这个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点严重的问题？

还是说，从一开始，有问题的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