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

沼泽的腥风，吹过这片刚刚经历了短暂而惨烈厮杀的狼藉战场。

风中卷起了泥土的湿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和硝烟的味道，钻入鼻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陈尧静静地站在那具黑衣人的尸体旁。

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抽出了自己那两根还沾染着温热脑浆和粘稠血液的手指。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滑腻，带着生命最后的余温。

她轻轻甩了甩手，动作优雅得像是在甩掉指尖的露水，而不是一个人的脑组织。

那些污秽的红白之物，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微的弧线，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入泥泞的地面，与这片沼泽融为一体。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清冷与淡漠，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捻死了一只碍事的蚊蝇，一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她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最深处，有一簇名为“兴奋”的火焰，正在无声地、却无比炽烈地熊熊燃烧。

就是这种感觉。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刚才那一击，那石破天惊、洞穿一切的一击，让她找回了一丝久违的、属于前世身为武学宗师的感觉。

那种将全身筋骨、气血、精神，乃至灵魂，都凝练于一处，汇于一点，然后在一瞬间尽数爆发出去的极致快感。

那种洞穿一切阻碍，撕裂一切防御的，纯粹的力量之美。

那种将他人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主宰整个战场的绝对自信与掌控感。

这种感觉，这种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征服与毁灭的快感，远比吞噬任何山珍海味，都让她感到……满足。

【哟，不错嘛，龙徽鹭。】

一个尖酸刻薄、充满了嘲弄意味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总算没给我丢人现眼。】

是奥斯卡。

【用两根手指头去戳人眼珠子，啧啧啧，这手法，跟个小姑娘绣花似的，小家子气了点，一点都不够奔放，缺乏我们作为顶级掠食者该有的气势。】

那个声音继续用一种欠揍的语气评头论足。

【不过嘛，看在结果还算干净利落的份上，效率也还行，我就勉强给你打个及格分吧。】

【虽然我个人还是觉得，直接扑上去，用牙齿咬断他的脖子，听着颈椎断裂的‘咔嚓’脆响，感受着温热的动脉血喷涌在脸上的触感，那才叫艺术，那才叫威严！】

陈尧对脑海里这个喋喋不休的声音置若罔闻。

她已经习惯了。

这个自称为“奥斯卡”的意识，或者说……寄生在她灵魂深处的“东西”，从她在这具身体里醒来的第一天起，就没停止过用他那套独特的、扭曲的“美食家”理论来骚扰她。

【不过，现在可不是让你在这儿回味战果，欣赏你那‘绣花针’手艺的时候。】

奥斯卡的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无比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垂涎欲滴的渴望。

【喂！龙徽鹭！别发呆了！快！看看我们的晚餐！我们的大餐啊！】

【那头蠢得像猪一样的大蜥蜴！还有这个刚死掉的、热气腾腾的加餐！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身体里的能量，正在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飞速地流逝！消散在空气里！这简直是天理难容的浪费！】

【再不动手，就要凉了！你懂不懂啊！凉了的肉，口感会变得又柴又硬！能量的活性也会大大降低的！】

陈尧依旧没有理会这个脑子里面只剩下“吃”的吃货。

她的目光，冰冷地越过眼前的两具尸体，转向了远处。

那个已经彻底石化，仿佛变成了一尊现代艺术雕像的少女。

莉莉丝。

她还保持着那个半跪在地、目瞪口呆的姿势，小巧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她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里，此刻空洞无神，焦距涣散，显然是刚才那一幕带给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以至于她那脆弱的大脑直接选择了宕机保护。

陈尧的眼中，一抹冰冷彻骨的杀意，如寒冬的冰凌般，悄然闪过。

她看到了。

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一个目击者。

一个活口。

这在陈尧前世的行事准则中，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疏漏。

处理这种疏漏，最简单、最有效、最一劳永逸的方式，就是灭口。

一个弱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机械师少女，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甚至现在连思考能力都丧失了。

杀了她，比碾死路边的一只蚂蚁，还要简单，还要轻松。

【喂喂喂！停！停下！你想干嘛？！】

奥斯卡似乎瞬间就察觉到了陈尧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的声音立刻变得尖锐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别！千万别！龙徽鹭我警告你，你可别犯傻！】

【别告诉我你那塞满了肌肉和骨头的榆木脑袋里，又在想什么‘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老古董套路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能不能与时俱进一点？】

奥斯卡气急败坏地阻止道。

【杀她？你疯了还是傻了？你先低头看看她！你仔细看看她那小身板！】

【瘦得跟根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似的，风一吹就倒了！全身上下能有二两肉吗？我敢打赌，她身上的骨头绝对比肉多！这种货色，塞牙缝都不够！吃起来还嫌硌牙！万一消化不良怎么办？】

【你吃了她，图什么？性价比懂不懂啊！这叫劣质资产！是垃圾股！懂吗？！】

陈尧眼中的杀意，没有丝毫动摇。

一个潜在的威胁，必须被扼杀在摇篮里。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钱！钱啊！我的姑奶奶！】

奥斯卡见“美食理论”无法说服她，立刻换了个角度。

【三十万！整整三十万星币！你忘了吗？是她亲口答应的！杀了她，谁给我们钱？我们上哪儿弄钱去？】

【你还想不想修复你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了？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当个走两步路就喘不上气的病秧子？连我都跟着你受罪！】

【没钱，我们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天天躲在臭水沟里，跟这些没脑子的异兽抢食吃！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而且，而且她那套侦查系统不是还挺有用的吗？虽然又吵又烦人，但至少能当个免费的移动雷达使唤使唤，省得我们自己费神，多好！这叫什么？这叫废物利用！可持续发展！你那武林宗师的脑子能不能转个弯，别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

奥斯卡用他那套独特的、市侩又功利的逻辑，声嘶力竭地，拼命地劝说着。

陈尧眼中的那抹凛冽杀意，终于，在奥斯卡坚持不懈的聒噪下，缓缓地，一点点地退去了。

奥斯卡说得对。

这个叫莉莉丝的少女，现在，还有用。

而且……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少女一脸傻样、呆愣在那里的模样时，陈尧的心底深处，竟然真的生不出太多实质性的杀心。

仿佛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她的情绪，在悄然作祟。

或许是……这具身体的原主，那个叫龙徽鹭的、天真到愚蠢的女孩，那该死的、属于普通人类的同理心，还在阴魂不散地影响着她。

真是……麻烦。

陈尧在心底冷哼一声，不再去看莉莉丝，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投向了战场中央。

投向了那两具散发着诱人能量波动的，巨大的“食材”上。

一头，是体型庞大如小山，刚刚还在狂化状态下大杀四方的三阶恐爪兽。

另一具，是穿着一身漆黑的高科技作战服，身份神秘的，来自于创生科技的精英探子。

【先吃哪个？先吃哪个好呢？】

奥斯卡见危机解除，立刻故态复萌，兴奋地搓着手（虽然他并没有手），像一个在顶级自助餐厅里，面对着两座堆积如山的肉山，幸福到不知该从何下手的饿鬼。

【我建议！我强烈建议！先吃那个穿黑衣服的！】

他唾沫横飞地给出建议。

【虽然他瘦了点，肉不多，但他是人类超凡者！超凡者的能量，比同等级的异兽要精纯得多！能量的质感完全不一样！而且他身上还有那么多高科技装备，说不定我们吞噬他的时候，还能顺便解析出什么有用的技术蓝图！这叫什么？这叫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一鱼两吃！】

“不。”

陈尧在心里，用一个字，干脆利落地否决了奥斯卡的提议。

【为什么？！】奥斯卡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哀嚎。【这么好的开胃菜你都不吃？你是不是傻？】

“他的能量等级太低了。”

陈尧给出了她作为顶级“美食家”的专业判断。

“而且，他的能量中混杂着太多科技改造和药物催化的痕迹，驳杂不纯，充满了杂质。就像一块注了水的劣质牛肉。”

“对他来说，直接吞噬，是最低效、最浪费的利用方式。”

她一边在心中回应着，一边迈开脚步，走到了黑衣人的尸体旁，缓缓蹲下身。

她伸出那双依旧白皙，只是指尖沾染了些许血迹的手，开始在他那身价值不菲的作战服上摸索起来。

这个人的身上，一定有能证明他身份，以及记录着他此行任务信息的东西。

【不吃？你不吃那你现在在干嘛？】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牢骚和怨气。

【你在给他收尸吗？还是想扒了他的衣服自己穿？龙徽鹭，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还是说你的审美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很快，陈尧就从黑衣人作战服胸口的内袋里，找到了一个被微型能量力场保护着的，闪烁着微弱蓝色光芒的，指甲盖大小的数据芯片。

她看也没看，直接将芯片收进了自己那身同样破烂的白裙口袋里。

然后，她又毫不客气地，将那把因为主人死亡而断开链接的G-7高斯动能狙击步枪，连带着备用能源匣，一同解了下来，动作熟练地背在了自己瘦弱的身上。

这东西，威力巨大，是一件相当不错的远程武器，可以弥补她现在近身爆发有余，但持续作战能力不足的短板。

做完这一切，她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走向了那头真正的“主菜”。

恐爪兽的尸体，如同一座小肉山，横亘在泥泞的战场上。

它庞大的身躯依旧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和磅礴的能量波动，血液汇聚成的小溪，还在汩汩流淌。

即便是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属于三阶异兽的那股凶戾威压，依旧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生畏。

陈尧站在那巨大的、丑陋的头颅前，渺小得仿佛一只随时会被踩碎的蚂蚁。

她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嘴。

【来了！来了！终于要来了！正餐时间！Show Time！】

奥斯卡的声音，已经亢奋到了极点，几乎要在陈尧的脑海里掀起一场海啸。

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

“你……你……你……要干什么？”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从不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

是莉莉丝。

那个可怜的少女，终于从石化状态中，勉强恢复了一点点神智。

她看着站在那头恐怖巨兽的尸体前，做出一个无比诡异动作的白裙少女，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惧，让她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声音。

陈尧准备“进食”的动作，因为这声询问，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自己的头。

那双清冷的、不带一丝一毫人类感情的眸子，隔着弥漫的血腥气，精准地，落在了莉莉丝的身上。

然后，她当着莉莉丝的面，嘴角，非常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勾起。

那不是一个微笑。

或者说，那不是一个属于人类的微笑。

那是一个充满了原始的野性、极致的疯狂和……毫不掩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食欲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残忍弧度。

“干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莉莉丝的耳膜。

“当然是……”

“……开饭了。”

话音未落！

在莉莉丝那双因为极致惊骇而骤然缩紧的瞳孔中，陈尧的身体，开始发生了无法用任何科学原理解释的、诡异绝伦的变化！

她的血肉，她的骨骼，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可以随意流淌的液体！

无数细小的、漆黑如墨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触须，从她的皮肤之下，从她的七窍之中，疯狂地涌出！

它们撕裂了她身上那件破旧的白裙，在空气中狂乱舞动，像一张由最深沉的噩梦编织而成的巨大蛛网，朝着恐爪兽那山一般的尸体，笼罩而去！

渔翁得利？

不。

从始至终，这场发生在沼泽深处的狩猎，都只有一个真正的猎人。

而其他的，无论是作为“螳螂”的恐爪兽，还是自以为是“黄雀”的黑衣人。

都只是……

摆上餐盘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