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跟在他身后，穿过层层剑林。

林南注意到，沿途的弟子看霍远瑶的眼神都很复杂，有敬畏，有同情，还有些隐秘的敌意。

而霍天行的步伐看似随意，却总能挡住她们与其他弟子交谈的机会，显然是在刻意隔绝信息。

“不对劲，”沈鱼儿凑到林南耳边，“他们好像不欢迎霍远瑶回来。”

林南的目光落在远处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上，那里的真气比起碎星殿还要浓郁数倍，大概便是她们此行目的，沧澜剑宗宗主所在。

沧澜剑宗的宗主殿比青云门的掌门主殿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肃杀。

殿柱是整根玄铁铸造，上面缠满了剑身粗细的锁链，地面的青石板被剑气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殿顶悬着的七十二柄长剑，只有历代宗主才有资格将自己佩剑挂上去，到如今这一代，正好七十二柄。

此刻，宝座空着。

霍天行引着三人穿过空旷的大殿，停在东侧一道珠帘前。

帘子后面飘出浓郁的中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压得人胸口发闷。

“宗主就在里面，”霍天行的声音比在山门外时低沉了些，指尖捻着剑格上的明珠，“你们进去吧，我在外候着。”

他特意看了霍远瑶一眼，眼神复杂，却将其中的情绪压得很低。

霍远瑶深吸一口气，掀开珠帘。

里间比外面更暗，只有一盏琉璃灯悬在病榻上方，昏黄的光打在被褥上，映出个蜷缩的身影。

那人侧卧着，背对着门口，一头花白的头发散在枕上，每一根都像浸过寒霜。

“爹，”霍远瑶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病榻上的人猛地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林南这才看清了这位沧澜剑宗宗主的模样，面色蜡黄，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

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霍远瑶。

“瑶瑶……”霍城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你……你怎么回来了？”

“嗯，”霍远瑶走到榻边，指尖悬在半空，想碰他又不敢，“我回来看看你。”

沈鱼儿在林南身后小声嘀咕，“他看起来好难受啊……”

话没说完就被林南按住了手，示意她别出声。

林南的目光落在霍城的手上。

那只手枯瘦如柴，指节却异常粗大，显然是常年握剑磨出来的。

他的大拇指上戴着枚玉扳戒，玉色暗沉，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然而锁魂环突然轻轻发烫，金焰在裂痕里跳了跳。

林南心头微动，大抵，这玉扳戒要么与自己的锁魂环有着相似的功用，要么便是同种材料炼制而成。

感受着锁魂环传来的温度，林南的直觉告诉她，前者的可能性或许要大得多。

“这两位就是你在青云门认识的同门吧？”霍城的咳嗽终于停了，目光越过霍远瑶，落在林南身上，当看到她腕间的锁魂环时，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又急促起来，“这环……”

林南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个洪亮的声音。

“听说大小姐回来了？怎么不通报一声，让我这做长辈的也高兴高兴？”

珠帘被人从外面掀开，走进来个穿紫袍的老者，身形比霍天行还要高大一分，腰间悬着柄弯刀似的短剑，剑鞘上镶着七颗红宝石。

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剑眉星目，眉宇间带着股倨傲，看霍远瑶的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敌意。

“大长老，”霍远瑶的声音冷了下来，往旁边站了站，下意识地将林南和沈鱼儿护在身后。

大长老没理会霍远瑶的疏离，更是连看都没看林南与沈鱼儿一眼，他径直走到病榻前，关心问着，“宗主今日感觉如何？丹房那边说您这伤得静养，可别总动气。”

他的目光扫过霍城的玉扳戒，嘴角撇出抹冷笑，“怎么还留着这破玉呢？要我说，当时要不是这破玩意儿，宗主你的飞升早就……”

“住口，”霍城突然冷声道，紧攥着拳，那星明如炬的目光落在大长老身上，瞬间爆发出令人可怖的气息，“霍乾，注意你的言行，不要僭越。”

霍乾像是没听见，转头对霍远瑶笑道，“说起来，大小姐回来得正好。咱们沧澜剑宗的剑子选拔再过三日就开始了，本应由宗主担任主考官，但如今宗主身体抱恙，大小姐来当这个代理主考官，最合适不过。”

他拍了拍身后年轻人的肩膀，“这是我孙子霍宇，也是本次剑子候选人之一，到时候还得请大小姐多照拂。”

霍宇对着霍远瑶拱了拱手，眼神却瞟向林南，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早就听说大小姐在青云门学了剑、交了好友，今日一见……这位道友看着倒是好看，就是不知道青云门的剑，果真就比我沧澜剑宗的更好看么？竟让大小姐舍得自家不留，跑去外家。”

这话说得又软又硬，明着是问剑法，暗着是在挑衅。

霍天行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站在大长老身边，阴阳怪气道，“霍宇可是我宗这一辈最有天赋的，半步六品。修行界自古以来便有个说法，万剑不如沧澜十剑，沧澜十剑不如青云一剑。”

“林道友既然是青云门的高徒，不如趁此机会与他交流交流？也好让我们见识下青云心经的厉害。”

他这话看似恭维，实则藏着算计。

毕竟那句修行界的“古话”，起码在林南泡了那么多天的藏书阁，哪怕翻透了好几本中央大陆八卦，都没听说过这句话。

林南甚至怀疑这句话是霍天行现场编造的。

霍宇是七品巅峰，林南是八品，若林南赢了，就是应了那句古话；若输了，打的可就是青云门的脸。

简而言之：我输我有理，你输你菜比。

霍远瑶也明白个中道理，立刻道，“二伯说笑了，林南刚到沧澜，一路劳顿，哪有精力切磋？”

她的手悄悄缠上林南的袖子，指尖冰凉。

林南拍拍她的手，碧眸迎上霍天行的视线，“依照正道六门规则，林南本该应下两位长老的提议，不过……”

“不过？”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突然开起了玩笑，“这还是晚辈第二次听说从六品的说法，莫非沧澜剑宗也想丹霞派那般，讲究个半步六品？”

霍天行一窒。

从六品，亦或是半步六品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装装逼罢了，可要是被当面拆穿，那就真臊皮了。

他正要解释什么，林南却又开了口，“说起来，晚辈来沧澜剑宗前，也听说过一句古话。传闻沧澜剑宗剑子选拔最讲究‘公平’二字，若发生以高境界压人的事，是会被人当众挑筋断骨，丢进祠堂磕头认罪的。”

此话一出，现场五个姓霍的全都大眼瞪小眼，几人绞尽脑汁，似乎都没想起什么时候沧澜剑宗还有这句古话了。

“诶？原来以公平著称的沧澜剑宗没有这个规定啊，”林南瞬间有些歉疚，她连忙拱拱手，很是真诚地说着，“那彼时切磋，还是请霍道友全力一战吧！”

霍天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哪里还意识不到林南这句话就是专门说来呛他的。

霍宇没管这么多，他倒是立刻道，“我可以压制到八品！”

他急于表现，没听出林南话里的陷阱。

“不必，”林南哂然一笑，“三日后便是剑子选拔，届时想必有不少高徒会参与。晚辈若是有幸观战，自当向各位讨教，也省得落人口实，说我青云门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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