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白牧沐同学是在这个病房吗?”

清甜中带着一丝怯意的声音,如同精准投下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龙沁语心中翻腾的焦躁与愤怒,让她沸腾的情绪瞬间冻结,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寒刃。

她几乎是本能地动作起来,那份沉重得几乎要将她压垮的体检报告单,被她以近乎粗暴的速度对折、再对折,紧紧攥在手心。

她用力将它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动作带着一种掩藏罪证般的仓惶。

病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颗有着阳光般灿烂金发的脑袋探了进来,那如同洋娃娃般精致的脸蛋,正是照片上的少女,冉羽墨。

她穿着柔软的毛绒家居服,外面随意套了件厚外套,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奔波后的疲惫,当她看清病房内的景象时,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猛地睁圆了。

病床上,少年苍白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薄瓷,身上连着冰冷的监护仪器线缆,而床边,那位气势迫人、眼眶通红、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高挑少女……

“姐……姐姐?”

冉羽墨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龙沁语那张冰冷得几乎要掉冰渣的脸上,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和一丝被猛兽盯上的本能畏惧,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认识白同学?”

龙沁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胸腔里想要咆哮的冲动压回深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但那淬了冰的寒意依旧丝丝缕缕地透了出来:“羽墨?谁告诉你他在这里的?还有,”

她的视线扫过妹妹单薄的穿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这种时间,谁允许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她避开了冉羽墨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连串冰冷的质问。

冉羽墨被姐姐凌厉的气势逼得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声音更小了:“我……我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有点担心……后来……后来听说他打工餐馆的伊老板说,他发着高烧还淋雨回家了……我……我实在放心不下,就……就拜托朋友帮忙查了一下附近医院的急诊记录……”

她的目光越过姐姐,急切地投向病床上的白牧沐,看到他毫无生气的模样和那些冰冷的仪器,眼圈迅速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姐姐……他……他怎么样了?很严重吗?”

龙沁语的眼神变得复杂幽深。

她看着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像温室里精心培育、不谙世事的小花——冉羽墨。

情书……围殴……还有此刻病床上这具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体……所有混乱的源头,似乎都隐隐指向了眼前这张无辜又担忧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迁怒感,如同毒藤般在她心底悄然滋生、缠绕。

关于白牧沐的一切,在那晚小巷之后,龙家的力量早已将细节摆在了她的案头。

“他怎么样,”

龙沁语的声音刻意放得又冷又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未完全理清的迁怒,

“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冉羽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认识他?很熟吗?”

龙沁语的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妹妹,

“还是说……那封送到你手上的情书,让你对我们这位‘特别’的白同学,突然‘另眼相看’了?”

最后几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冉羽墨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和委屈交织在一起:“姐姐!你……你在胡说什么呀!我……我只是觉得他……他很特别!而且,帮别人递情书又不是他的错!那天他递给我就走了,我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他说!后来……后来听说他因为这件事被……”

她的声音彻底染上了哭腔,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心里很难受……他是被我连累的……”

“够了!”

龙沁语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断一切的气势,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心。他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现在,立刻,马上回家去。”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冉羽墨身上,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姐姐!我……”

“叶洁!”

龙沁语不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对着门外喊道。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穿着剪裁完美的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的女管家叶洁,如同最精准的机器般出现在门口,恭敬地微微躬身:“小姐,您吩咐。”

“送她回家。”

龙沁语的指令简洁到冷酷,

“没有我的明确许可,不准她再私自踏出家门一步。更不准......”

她的眼神扫过病床,加重了语气,

“靠近这家医院范围。”

“是,小姐。”

叶洁立刻应声,转向冉羽墨时,脸上挂起了无懈可击的职业化温和微笑,但眼神里的不容置疑如同铜墙铁壁,

“二小姐,夜深了,请跟我回去吧,太太那边,也很担心您的安全。”

冉羽墨看看姐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又看看病床上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苍白少年,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

她倔强地咬着粉嫩的嘴唇,似乎还想抗争,但在龙沁语那足以冻结空气的目光和叶洁无声却强大的压迫感下,最终只是狠狠地跺了跺脚,带着满腔的委屈和担忧,被叶洁半是搀扶、半是引导地带离了这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

“咔哒。”

病房门被轻轻关上,再次将外界的喧嚣隔绝,死寂瞬间笼罩下来,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冰冷得刺耳。

龙沁语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身体晃了一下,沉重地跌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昂贵的皮椅发出轻微的呻吟。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拂开白牧沐额前被冷汗浸透的几缕湿发。

灯光下,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着眉头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弯脆弱的阴影,仿佛随时会破碎的琉璃人偶。

口袋里,那份被折叠起来的体检报告单,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她的皮肤,灼烧着她的心脏,更灼烧着她的理智。

“重度营养不良伴多器官功能储备不足…肝脏弥漫性病变…肺部陈旧性损伤…随时可能…”

钱医生那沉重而专业的宣判,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尖锐地回响,挥之不去。

她想起昨夜将他抱在怀里时,那轻飘飘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触感;想起他在昏暗巷子里,用近乎麻木的平静说“右眼看不见东西罢了”时的模样;想起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仅有的、皱巴巴的五十元时,眼中那认命般的空洞;想起他在冰冷的夜雨中,裹着那廉价得可笑的塑料雨披,摇摇晃晃走向破败出租屋的单薄背影……

那不是简单的瘦弱,那是在生活的泥沼里,在病魔无声的啃噬下,一点一点被残酷榨干的生命烛火,早已摇曳在熄灭的边缘。

“白牧沐……”

龙沁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低低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指尖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惧,轻柔地描摹着他冰凉而精致的眉骨轮廓,这个动作,是她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珍视,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你这个……笨蛋……大骗子……”

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堤坝,汹涌地溢出她通红的眼眶,沿着她苍白却依旧精致的脸颊,无声地滑落,砸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绝望的深色印记,

“明明……明明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一个人忍着?为什么要用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独自扛着这一切……”

这个在龙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行事肆意妄为的“疯子大小姐”,此刻,在这间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冰冷病房里,对着一个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少年,彻底剥落了所有骄傲与伪装。

她露出了最狼狈、最无助、也最真实的模样,刻骨的心疼和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慌。

她紧紧地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同样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手,试图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递过去。

他的手那么小,那么瘦,骨节硌人,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仿佛稍微用力,就会像枯枝般折断。

“不准死……”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冰凉的手心,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更像是在对自己下达一个不容违背的诅咒,

“听到没有?白牧沐……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才抓住你……”

她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低低地在寂静的病房里弥漫开来。

“你不准有事……不准丢下我……我会治好你的……倾尽龙家的一切……金钱、资源、最好的医生……我不管你以前经历过怎样的地狱……从此刻起……”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光芒,紧紧盯着少年毫无知觉的脸庞,一字一顿,如同宣誓:

“你——归——我——管——了——!”

窗外,城市冰冷的霓虹在连绵的雨幕中晕染开迷离而虚幻的光晕,如同另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病房内,只有心电监护仪那象征生命单调重复的电子音,与少女压抑在掌心之下,断断续续,绝望的低泣交织在一起,在这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间里,谱写成一首沉重而哀伤的夜曲。

而病床上的少年,依旧沉沦在无边无际未知的黑暗深渊里,对为他流下人生中第一滴真正眼泪的“疯子大小姐”的誓言,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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