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着玩?”韩秋雨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个词,转身就想追上去问个清楚,“郁语晦,你等一下!你的嘴角流血了,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但郁语晦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摆了摆,算是拒绝了。
经历了思想斗争后,夏侯明还是和泠异彩,一前一后,走进了那间厕所。
“滴答……滴答……”
墙角的老旧水龙头,正不紧不慢地,往满是污渍的水池里滴着水。
厕所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隔间的门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拳印。
“人呢?”
泠异彩看着那个拳印,眉头紧皱了起来。
夏侯明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那个拳印上。
她的视线,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
——最里面的那扇窗户,正大敞着。
午后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在地面和墙壁上,投射出无数不断摇曳的光斑。
一阵燥热的风从窗口灌入,吹动着窗沿上结下的蜘蛛网。窗台下的地面上,还散落着几块已经锈死的插销碎片。
这不正常。
学校为了安全,这种高楼层的窗户,平时都是从外面锁死的。
夏侯明快步走过去,将上半身探出窗外。
一股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下面,是教学楼西侧,男女厕所之间,那棵枝叶茂密的香樟树。
她看到了。
就在窗台正下方那棵离得最近的香樟树上,有几根粗壮的树枝,正在以一种不自然的频率,上下晃动着。
仿佛刚刚有什么重物,从上面经过。
“小明,你在看什么?”
泠异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侯明猛地将身子缩了回来,心脏因为一个大胆的猜测而狂跳。
她想起来了。
高一的时候,她的教室还在二楼。
她无数次地,从男厕所的窗户翻出,踩着这棵大树的枝干逃课。
而林小梅,总是会在楼下的小树林里,望风,然后用那种充满了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从树上滑下来。
现在她们在三楼了。
三楼的窗户,比二楼要高得多。
这个笨蛋……
她竟然还记得这条路。
更重要的是,女厕所的窗户,离树干的中心更远。如果林小梅真的从这里跳下去了,她可能会摔得更惨。
“没什么。”
夏侯明转过身,脸上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
她知道林小梅去了哪里。
顺着这条她们都无比熟悉的逃跑路线,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小明!你要去哪!?”
身后,传来泠异彩那充满了错愕的惊呼。
但夏侯明,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快步冲向那扇大开的窗户,没有丝毫犹豫,一只脚已经踩上了湿滑的窗台。
“小明!危险!快回来!”
泠异彩的惊叫声,在这一刻,已经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你走得了,难道我就走不了吗?
她看着楼下那片熟悉的深绿色,深吸一口气,然后,纵身一跃。
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重重地撞进香樟树那茂密的树冠里。
“唔!”
无数的树枝和树叶,像千万条细小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她的脸上、手臂上、腿上。
校服的布料被瞬间划破,皮肤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她试图像过去一样,伸出手臂,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来稳住身形。
但她失败了。
这具身体,太轻,也太弱了。
她完全无法控制下坠的势头,只能狼狈地在层层叠叠的树枝间不断碰撞、翻滚。
像一个被从高空抛下的布娃娃。
最终,她从离地不高的一根粗壮树枝上,失去了最后的平衡,摔落了下来。
后背重重地砸在堆满了腐烂落叶的泥土上。
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干净,只能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她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从皮肤到骨头缝里,都充满了被刮伤的刺痛和被撞击的闷痛。
她能闻到自己身上,沾染上的泥土的腥味和腐叶的臭味。
但同时,一股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带来的,几乎让她战栗的兴奋感,也像电流一样,传遍了她的四肢。
她看着头顶那片被树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
她可能会死。
但她成功了。
用这具被她视为“废物”的身体,成功地,完成了这次疯狂的冒险。
楼上,传来泠异彩那已经惊恐到变了调的尖叫声:
“夏侯明——!”
夏侯明没有理会。
她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介于痛苦与快感之间,野兽般的轻笑。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忍着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痛,朝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方向——后山那栋废弃的旧体育器材仓库,冲了过去。
那是一栋红砖砌成的低矮平房,孤零零地杵在学校的角落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坟墓。
她跑到那扇挂着锈锁的木门前。
门,虚掩着一条缝。
她抬起肩膀,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腐朽的木门,应声而开。
无数的尘埃,被撞门的风压搅动,在从破损屋顶透下的光柱中,像一群无声的幽灵,上下翻飞。
然后,她看到了。
林小梅,就坐在一堆海绵已经发黄外露的破旧跳箱上,背对着门口。
她的脚边,散落着几个生了锈的哑铃。
听到身后的巨响,她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
阳光从她身后破损的窗户照进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刺目的逆光之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但夏侯明能看到,她手里,正把玩着一根已经断裂的木制接力棒。
当林小梅的视线,终于适应了门口的光线,看清了那个和自己一样,浑身沾满了泥土和落叶、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划痕、眼神却像两簇燃烧的火焰一样的夏侯明时。
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幸福到了极点的笑容。
她看着她,就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信徒。
看着一个,终于回应了自己召唤的,久违了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