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力，是这里的委婉说法。更直白的词，是混乱，是肮脏，是罪恶的温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到难以形容的气味。生锈金属的铁腥味，劣质燃料不完全燃烧的呛人浓烟，可疑肉食在烤架上滋滋作响的油脂香气，以及无数汗液、香水和垃圾混合在一起，发酵成的，独属于底层的酸腐味道。

这里没有规则，唯一的规则，就是信用点。

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就能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联邦军方明令禁止流通的淘汰武器零件，在这里被当成废铁一样堆在油布上。从战区回收的、还带着血迹和破洞的动力甲残片，被摊主擦拭得锃亮，等待着下一个亡命徒。甚至还有活生生的、被植入了劣质改造芯片的异兽，被关在狭小的电笼里，发出绝望而又狂躁的嘶吼。

陈尧穿梭在拥挤而又肮脏的街道上。

她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都会发出粘腻的声响，仿佛踩在凝固的油脂和未知的液体上。

周围的人群像浑浊的潮水，不断地推挤、碰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警惕、贪婪和麻木。

陈尧那张过分干净、清冷的脸，在这片浊流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她就像一颗误入泥潭的珍珠，非但没有被污染，反而让周围的污秽显得更加不堪。

当然，让她能安然行走的，不只是她的脸。

更是“衔尾蛇”这个刚刚在任务大厅里掀起风暴，正以病毒般的速度在黑市里传播开来的，崭新而又凶悍的名号。

一个敢于独自接下“恐爪兽”任务的疯子。

一个能让汉克那种老牌佣兵都气急败坏、拂袖而去的狠人。

这种人，没人想主动招惹。

一个原本斜倚在摊位后，眼神像鬣狗一样在人群中搜寻猎物的摊主，目光在触及陈尧的瞬间，立刻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恶意。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把摊位上几件看起来就来路不正的货色往后挪了挪，脸上堆起了老实本分的笑容。

另一个正准备向路人兜售“强效兴奋剂”的药贩子，看到陈尧走近，手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针剂掉在地上。他飞快地将东西塞回怀里，低着头，假装在整理自己的货物，眼角的余光却死死地锁定着陈尧，直到她走远，才敢长出一口气。

麻烦，确实省去了很多。

【啧啧啧，看看这群耗子见了猫的怂样。】

奥斯卡那令人不快的声音，准时在陈尧的脑海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嘲弄。

【这就是名气的好处，我的美食家。虽然是个沾满了血腥气的坏名声，但不得不说，真他妈的好用。】

【想当初你刚到这个破烂城市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惨。我记得清清楚楚，从城门口走到旅店那不到一公里的路，你被至少十个不长眼的家伙拦住了吧？有想跟你“交个朋友”的，有想跟你“聊聊人生”的，还有个最蠢的，居然想摸你的脸。】

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回味。

【结果呢？他的手腕被你掰成了九十度，现在估计还在哪个黑诊所里等着接骨呢。】

【不过话说回来，】奥斯卡话锋一转，带上了浓浓的嫌弃，【你到底要来这种垃圾堆里买什么？你这副身体，经过我的‘精心雕琢’，本身就是最强的武器，是艺术品！你还需要这些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来玷污你的战斗吗？】

“我需要一些……催化剂。”陈尧在心里平静地回应。

她的精神世界像一片不起波澜的深海，任由奥斯卡这条鲨鱼在其中搅动风浪，海面却依旧平静。

她没有理会奥斯卡的抱怨，而是凭借着脑海中另一份庞大而又精密的记忆，仔细地在混乱的摊位中搜寻着。

那是属于龙徽鹭的记忆。

一位站在人类联邦金字塔顶端的，天才生物化学家。

她正在寻找几种特殊的化学物质和不起眼的植物。

这些东西，如果单独来看，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就是工业流水线上淘汰下来的废料，被当成垃圾一样处理。

比如她在一个角落里找到的第一样东西：一种灰白色的结晶粉末。摊主说这是从某个废弃的能量提炼工厂的排污管里刮下来的，唯一的用处就是当干燥剂，一大包才卖五个信用点。

【哈？干燥剂？】奥斯卡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你他妈在逗我？你要用干燥剂去对付一头三阶异兽？你是想吸干它的口水让它渴死吗？】

陈尧没有理他，付了钱，将那一小包粉末收好。

她走向下一个目标，一个卖各种异星植物的摊位。摊位上摆满了奇形怪状的根茎和花朵，大部分都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她在其中找到了一截看起来像是枯萎了的藤蔓，上面还长着几个干瘪的、像是小铃铛一样的果实。

【这又是什么？老年人磨牙棒？】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收回前言，你不是想渴死它，你是想用这玩意儿把它噎死！真是好恶毒的手段！】

陈尧支付了二十个信用点，拿走了藤蔓。

她继续寻找。

高纯度的乙酸溶液、某种甲虫的体液萃取物、还有一种被当地人称为“鬼哭草”的植物根茎粉末。

每一样东西，在奥斯卡看来，都是彻头彻尾的垃圾。

【够了！我看不下去了！】奥斯卡终于爆发了，【瓶瓶罐罐！粉末！液体！你是个战士！是个捕食者！不是他妈的街头调香师！你买的这些玩意儿，加起来还没那个汉克的机械眼贵！你对得起那头即将为你献上一百万信用点盛大晚宴的恐爪兽吗？】

但陈尧知道，当这些“垃圾”，按照龙徽鹭记忆中那个精密到毫厘的配方，以特定的顺序和比例混合在一起时……

它们就会发生奇妙而又致命的化学反应。

最终，生成一种……专门针对爬行类异兽神经系统的，强效麻痹毒素。

无色，无味，通过空气传播，挥发性极强。

一旦被吸入，毒素会瞬间瓦解目标的神经信号传递，让它庞大的身躯在几秒钟之内，就彻底失去对肌肉的控制。

恐爪兽。

根据佣兵公会那份简陋的资料记载，它正是一种带有亚龙血统的爬行类异兽。

它那足以撕裂合金的利爪，和近乎变态的超速再生能力虽然恐怖，但神经系统，却是它为数不多的，也是最致命的弱点之一。

用来自星际联邦中央科学院的顶尖生物化学知识，来对付一颗边境星球上的土著异兽。

这，就是降维打击。

【用毒？】奥斯卡捕捉到了陈尧的真实意图，声音里的鄙夷几乎要凝成实质，【你居然要用毒？太卑鄙了！太下流了！太没有宗师风范了！】

他的声音在陈尧的脑海里咆哮着，像是被玷污了信仰的狂信徒。

【战斗！神圣的战斗！就应该是拳拳到肉！是利爪与尖牙的碰撞！是鲜血染红大地的壮丽诗篇！是用最纯粹的力量和技巧，将对手彻底碾碎、撕裂！那才是强者的美学！】

【你呢？你居然想用这种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才会用的下三滥手段！就算赢了，那也不是你的胜利！那是这些瓶瓶罐罐的胜利！你不觉得羞耻吗？】

“能赢就行。”

陈尧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冰冷，而又实用。

她早就不在乎什么狗屁的“宗师风范”了。

在那个把她当成试验品，让她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轮回的鬼地方，她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真理。

荣耀、风范、美学……那些都是胜利者才有资格粉饰自己的辞藻。而失败者，连化为尘土的资格都没有。

她很快就在几个毫不起眼的角落摊位上，买齐了自己需要的所有材料。

花掉的信用点，甚至不到三百。

这让奥斯卡更加不满了，他开始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进行精神污染。

【哦哟，三百块，搞定一头三阶异兽。这性价比可真高呢。传出去，你‘衔尾蛇’的名号可就更响亮了——‘毒杀者’陈尧，‘卑鄙的下毒师’，‘三百块的勇士’。你喜欢哪个？】

【就这？就这些垃圾？我还以为你要去武器店，买一把高斯狙击枪，或者干脆来一发等离子炮，给那头可怜的爬虫一个体面的死法。】

【结果呢？你就买了点瓶瓶罐罐，准备给它下一碗孟婆汤？你对得起它给你贡献的那一百万大餐吗？它可是给你进化提供能量的宝贵食粮啊！你就不能给你的食物，一点最起码的尊重？】

陈尧懒得再理会他的聒噪。

她提着一个装满了各种材料的廉价购物袋，转身准备返回旅店，进行最后的调配。

然而，她刚走没几步，一个身影，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又像一个蓄谋已久的幽灵，猛地从旁边一条堆满垃圾的阴暗小巷里窜了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喂！”

又是莉莉丝。

这个自称天才机械师的少女，此刻正死死地抱着她那个与她娇小身材完全不符的巨大龟壳背包，胸口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剧烈起伏着，一张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紧张，有不安，有豁出去的决绝，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

“有事？”陈尧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少女，和路边的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

“我……我……”

莉莉丝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陈尧那双清冷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对视。

她在任务大厅的角落里挣扎了很久。

当陈尧接下任务转身离开后，她内心的贪婪和渴望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

一百万！

那可是一百万信用点！

足够她把“蜂后”核心处理器升级到最新型号，把所有“工蜂”无人机的能量模块全部换成军用级别，甚至还能买一套小型的便携式维修台！

她跟踪了陈尧。

她看着这个冷漠的女人在黑市里闲逛，买了一堆她完全看不懂的……垃圾。

她越来越困惑，也越来越动摇。

这个女人，真的有把握吗？还是说，她和汉克说的一样，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可无论如何，这是她唯一能看到的，触碰到那笔巨款的机会。

终于，在看到陈尧准备离开黑市时，她内心的贪婪战胜了恐惧和理智。

她冲了出来。

“我……我……”莉莉丝支支吾吾了半天，脸颊涨得通红。

最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跺脚，心一横，眼一闭，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了出来：

“我要跟你组队！”

声音之大，甚至盖过了旁边摊位上电焊的刺耳噪音，让周围几个路过的佣兵都好奇地投来了目光。

【哈？】

奥斯卡的声音在陈尧脑中响起，这一次，它没有嘲讽，而是充满了纯粹的错愕。

【我没听错吧？这个小辣椒，这个背着龟壳的矮冬瓜，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豆芽菜，要跟你这个移动天灾组队？】

【她疯了吗？还是我疯了？】

【她不怕被你当成战斗前的开胃小菜，或者饭后的甜点，嘎嘣一声，一口吃了吗？她刚刚在任务大厅可是亲眼看到你有多吓人的！】

陈尧也确实有些意外。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喊出那句话而浑身紧绷，却依旧强撑着没有退缩的少女，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也需要钱！”

仿佛是那句“为什么”给了她勇气，莉莉丝的底气瞬间足了起来。她睁开眼，通红的脸蛋上满是理直气壮。

“我的‘蜂后’核心处理器需要升级！我的‘工蜂’无人机能量模块也需要更换！还有我的‘蜂巢’移动充能站也该淘汰了！这些！全都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她像是在报菜名一样，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陈尧听不懂的专业名词。

“恐爪兽的任务，报酬一百万！我们两个，五五分！一人五十万！足够了！足够我把装备全部更新换代了！”

她一口气说完，然后挺起胸膛，紧张又期待地看着陈尧，等待着她的回答。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对金钱最纯粹的渴望。

陈尧看着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将莉莉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太弱了。

身体素质，和普通人无异。精神力，几乎为零。唯一的依仗，就是背后那个看起来很笨重的龟壳背包。

一个累赘。

一个随时可能在战斗中发出尖叫，需要自己分心去保护的拖油瓶。

“你认为，我们两个，能对付一头三阶异兽？”她反问道，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当然！”

莉莉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了。她猛地一挺小胸膛，骄傲地拍了拍自己背后那个巨大的龟壳背包，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别小看我！也别小看我的‘蜂群’！它们可不是只能对付那些满大街跑的一阶垃圾！”

她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属于天才的、不容置疑的傲气。

“恐爪兽的资料我刚才查过了！鳞甲坚硬，再生能力强，但移动速度相对它的体型来说，并不算顶尖！它的主要攻击方式是近战挥砍和撕咬！”

“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展开阵型，我的‘工蜂’无人机群可以形成完美的火力覆盖网！持续不断地骚扰它，限制它的行动！然后，我会启动我的‘蜂刺’突击无人机，它们搭载了特种高频震动钻头，就算是三阶异兽的鳞甲，也能给你钻出个洞来！”

“到时候，它肯定会因为疼痛而出现僵直和破绽！你再趁机攻击它的弱点，我们绝对有胜算！”

她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看到了那一百万信用点正在闪闪发光地向她招手。

她的语速极快，逻辑清晰，显然在冲出来之前，已经在脑子里把这套战术演练了无数遍。

【哦？听起来……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奥斯卡嘀咕道，语气里少了一丝嘲讽，多了一丝审视。

【一个在天上飞的远程火力压制，一个在地上砍的近战致命一击。经典的战法牧组合……不对，这是经典的炮台配刺客组合。】

【这个小丫头，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脑子里的战术构想还挺清晰。】

【不过，】奥斯卡又恢复了它那欠揍的语调，【我还是觉得你一个人就能搞定。为什么要带上这个拖油瓶？你看看她那瘦弱的小身板，我估计恐爪兽打个喷嚏都能把她吹飞。到时候你还得去救她，多麻烦。】

【最关键的是，你还要分她一半的钱！五十万！那可是五十万啊！能买多少好吃的？能让你进化多少？就为了她那几架小破飞机，就要分走你一半的战利品，太亏了！血亏！】

“我不需要队友。”

陈尧听完了莉莉丝的战术构想，也听完了奥斯卡的聒噪分析，最终，她给出了直接而又冰冷的拒绝。

她的战斗方式，她的秘密，她吞噬进化的能力，都不适合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一个人，更方便，也更安全。

“你！”

莉莉丝脸上的兴奋和期待瞬间凝固，变成了难以置信和愤怒。她没想到自己鼓起了那么大的勇气，把压箱底的战术都说了出来，居然被如此干脆、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羞愤涌上心头。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她气得直跺脚，声音都变尖了，“我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你以为你一个人真的能行吗？你没听到狂沙的汉克都说了吗？他弟弟，一个二阶巅峰的改造战士，带着一整个小队，都被撕成了碎片！你一个人去，那就是去送死！”

“那是他的看法，不是我的。”陈尧淡淡地说道。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侧过身，绕过像个拦路石一样挡在面前的莉莉-丝，准备离开。

“你站住！”

莉莉丝再次像瞬移一样，横跨一步，张开双臂，又一次死死地拦住了她。

这一次，她的眼眶都有些红了，那股子属于天才的骄傲，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彻底瘪了下去。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哭腔，那股强撑出来的气势，彻底没了。

“我……我真的很需要那笔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委屈，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在雨中的小猫，浑身都散发着可怜兮兮的气息。

“我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从一个走私商人手里预定了最新的‘蜂后’核心处理器……现在连住旅店的钱都快没了……如果下周之前再不付清尾款，我的定金就没了，处理器也会被卖给别人……”

她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金豆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哦豁，大招来了。】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看好戏的愉悦，【开始卖惨了。啧啧，这眼泪汪汪的小模样，这委屈巴巴的小哭腔，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喂，美食家，这招对你们脆弱的人类，是不是特别管用？我听说你们雄性看到雌性流泪，就会变得手足无措，智商下降，什么都会答应。】

【你虽然不是雄性，但你现在应该也感到棘手了吧？要不要我教你？很简单，一脚踹开她，然后踩着她的脸走过去，保证她再也不敢哭了。】

陈尧的脚步，真的停了下来。

她没有去看莉莉丝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而是微微垂下了眼眸。

奥斯卡的聒噪，她可以当成背景噪音。

周围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她可以完全无视。

但眼前这个少女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赌上一切，不惜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偏执和疯狂……

让她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不是同情，更不是什么泛滥的怜悯。

而是一种……源自她脑海深处，那份属于龙徽鹭的记忆，所产生的，对“同类”的共鸣。

一瞬间，一幅画面在陈尧的脑海中闪过。

那是一个比七号城高级无数倍，窗明几净，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顶级实验室。

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凌乱，眼窝深陷，但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女人，正死死地盯着培养皿中一个失败的造物。

她的身后，是堆积如山的账单和银行发出的最后通牒。

她的助手在一旁焦急地劝说：“博士！我们已经没有经费了！再这样下去，实验室就要被查封了！我们都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而那个名为龙徽鹭的女人，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看着助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把我的房子卖了，把我的飞行器也卖了。我所有的私人资产，全部换成信用点，给我去买最高纯度的基因催化剂。”

“这项研究，必须成功。”

那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偏执。

那种为了自己的理想和研究，可以倾尽所有，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

和眼前这个为了升级自己的机械造物，而把自己逼到连旅店都住不起的少女，何其相似。

都是……无可救药的天才，和疯子。

陈尧抬起眼，重新看向莉莉丝。

看着她那双通红的、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的眼睛。

沉默了许久。

久到莉莉丝几乎以为自己最后的希望也要破灭，那股委屈即将化为绝望的嚎啕大哭时。

“成交。”

陈尧最终，还是从唇间，吐出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天雷，劈在了莉莉丝的头顶，让她瞬间愣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听。

“任务报酬，三七分。”陈尧的声音没有给她太多反应的时间，继续补充道，“我七，你三。”

“啊？”

莉莉丝彻底懵了，她本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陈尧会趁机狮子大开口，提出什么九一分，甚至更过分的条件。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苛刻条件的准备。

没想到……

“三……三成就三成！”

她立刻从巨大的惊喜中反应过来，生怕陈-尧在下一秒就反悔，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答应。

“可以！没问题！三十万！够了！完全够了！”

三十万信用点！

虽然比预想中的五十万少了不少，但也足够她支付处理器的尾款，甚至还能剩下一部分钱来更换能量模块！

简直是天降横财！

“明天早上六点，城门口见。别迟到。”

陈尧说完，不再给她任何多余的说话机会，转身，迈步，离去。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莉莉丝看着她那清冷孤高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黑市肮脏混乱的人潮中，整个人还愣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

过了足足半分钟，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

“耶！成功了！”

她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猛地跳了起来，在原地用力地挥了挥小拳头，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灿烂的笑容。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和一个多么危险的存在，定下了一个生死的契约。

她也没有去想，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冷酷无情的女人，会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

此刻的她，脑子里只剩下那三十万信用点，和她那些即将更新换代的，宝贝的机械造物。

【你疯了。】

陈尧的脑海里，奥斯卡的声音冰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

【你真的疯了，陈尧。】

【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共鸣’，你就答应带上这么一个巨大的累赘？还要白白分给她三十万？】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目标了？进化！吞噬！变得更强！这才是你的路！什么时候，你的路上需要同伴这种东西了？】

【别忘了，弱者的眼泪和祈求，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也是最恶毒的陷阱。】

【你今天对她的心软，很可能就是明天插在你背上的一把刀。】

陈尧没有回答。

她只是默默地走着，身影在七号城永恒的黄昏光线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的路，通往的是进化。

但这条路上，偶尔出现一株倔强生长的、与自己相似的杂草，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小巷阴影里。

那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创生科技”探子，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对着通讯器，低声汇报道：“主管，目标接取了‘恐爪兽’的任务。并且，她和那个天才机械师莉莉丝，组队了。”

“很好。”通讯器里，传来主管满意的声音。

“计划，可以开始了。去黑森林沼泽，给她们的狩猎，增加一点……小小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