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创始人是孔子。墨家的开山祖是墨翟。考察一下儒家之道流传下来而墨家之法废弃不用的原因,是因为儒家的道理可行,而墨家的主张难从。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墨家主张薄葬而又信奉鬼神,道理互相矛盾违背了实际情况,当然难以顺从。
矛盾到何种程度呢?假如鬼不是死人的精神变的,即使尊崇它,它也不会知道。现在墨家认为鬼确实是死人的精神变的,优厚死人的精神而薄待死人的尸体,这是对死人的精神优厚而对死人的尸体薄待啊。薄厚不相称,表里不一致,那么鬼就会生气而降下灾祸,即使尊崇精神变的鬼,鬼最终也会因为薄待了尸体而怀恨。
人之常情是想往优厚而憎恶薄待,鬼神的心也同样如此。采用墨子的主张,侍奉鬼而祈求福,恐怕福极少来而祸反而常来了。以一种情况来推论其它各种情况,墨家的主张,大都属于此类自相矛盾的情况。所以墨家的主张废弃而不流传,是有一定的原因的。
《春秋左氏传》,大约是出现于孔子住宅的墙壁中。汉武帝时,鲁共王拆除孔子的教授堂用来修建宫室,得到失传的《春秋》三十篇,这就是《左氏传》。公羊高、谷梁置、胡毋氏都讲解《春秋》,各立门户,自成一家,只有《左氏传》比较接近《春秋》的本意。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
《礼记》出于孔子后学者之手,太史公是汉代通晓古今的人,左氏的说法与《礼记》和《史记》是相合的,而公羊高、谷梁置、胡毋氏的说法则与这两部书不符合。再说其他各家距孔子的时代较远,时代相距远的不如近的,传闻的不如亲眼所见到的。刘子政欣赏《左氏》,他的童仆妻子都能诵读《左传》。
鸣梭(自度)
织绡机上度鸣梭。年光容易过。萦萦情绪,似水烟山雾两相和。谩道当时何事,流盼动层波。巫影嵯峨。翠屏牵薜萝。
不须微醉自颜酡。如今难恁么。烛花销艳,但替人、垂泪满铜荷。赋罢西城残梦,犹问夜如何。星耿斜河。候虫声更多。
《鸣梭(自度)》一词,以“织绡”起兴,以“候虫”收束,全幅只在“年光容易过”五字上盘旋,却写得烟水迷离,烛泪星寒。词人并不正面铺叙“何事”,而是用“鸣梭”“山雾”“层波”“翠屏”“烛花”“斜河”“候虫”诸般物象织成一张细密的愁网,将读者轻轻笼住;复以“谩道”“难恁么”“犹问”数处跌宕,把欲说还休、欲罢不能的心绪写得一波三折。
起句“织绡机上度鸣梭”,一声“鸣梭”先声夺人。梭之“鸣”,既是机杼轧轧的实声,也是光阴飕飗的虚响;它既在织绡,又在织“年光”。两线交缠,遂将“容易过”三字轻轻递出。词人只添“机上”二字,便见织妇俯首弄梭之形,也见词人俯仰一世之影:人间多少缣素,无非如此一梭一梭地织了,又一梭一梭地抽去。“度”字下得尤为含蓄,像光阴在指缝间“度”过,又像织妇在机丝中“度”日,更似词人于哀乐中年“度”世。一句之内,虚实互藏,兴象已丰。
“萦萦情绪,似水烟山雾两相和”。这一句是全词的“色魂”。情绪本难状,词人却用“水烟”“山雾”两组空濛之象交叠成一片灰白,既写出“剪不断”的缱绻,又写出“理还乱”的迷茫。
水烟流动而轻,山雾凝滞而重;一轻一重,一上一下,遂使“萦萦”二字有了浮沉、俯仰、聚散、浓淡之致。“两相和”三字尤为传神:情绪与景物已分不清谁主谁宾,只觉得天地都化作一腔湿漉漉的幽怨。读至此,便觉自己也仿佛立在淡烟微雨里,衣袂间俱是潮意。
过片“谩道当时何事,流盼动层波”。词人至此方欲追溯“当时”,却用“谩道”二字轻轻抹倒。“谩道”者,空说也,枉说也,可见旧事本不可究诘,亦不屑究诘。然而究诘之心终难尽泯,于是借“流盼”一转,把镜头猛地推近:那是谁的眼波,只一瞬便“动层波”?“层波”本属目,而“流盼”使之汹涌;目之所触,又似心湖骤起涟漪。
一句中两层水意,一层在目,一层在心,遂把“当时”写得极艳而又极虚。读者尚未看清那眼波里藏的是谁,画面又被“巫影嵯峨”拉远:高唐神女之巫峰,忽化作屏风上青黛嵯峨的剪影;而“翠屏牵薜萝”一句,再补一笔野绿,使屏风与山岭合而为一。于是“当时”便从眼波的近景,倏然退入云屏薜萝的远景,恍若隔世。
“不须微醉自颜酡”,一笔兜回“如今”。昔日或需酒晕方得“颜酡”,而今愁浓于酒,不待微醺已霞生双颊。然而下句“如今难恁么”陡转:连这“酡颜”也不复可得了!情绪跌落入更深的空寂。于是“烛花销艳,但替人、垂泪满铜荷”。
烛本无情,词人却用一“替”字,把烛化为人,把泪化为烛。烛泪垂垂,替人垂垂;人泪暗暗,借烛潸潸。一明一暗,一外一内,互为镜像。铜荷即承盘之荷形铜器,烛泪盈盘,像极秋塘残败的枯荷听雨——此处“荷”字与上文“波”“萝”等平声字相叶,而意象又暗中呼应,极见针线之密。
“赋罢西城残梦,犹问夜如何”,烛泪未干,词人已从室内走向“西城”。此“西城”不必定指某地,只是梦境边缘的一处荒凉。梦已残,而词人尚低回其间,如绕梁余音,欲去又止。“赋罢”二字下得极重,似把一生心事尽倾于纸上,却又“赋”而难“罢”。
于是“犹问夜如何”——夜何其长?夜何其冷?夜何其不可问?一问而三致意,亦以见词人辗转无眠之状。此句与起句“鸣梭”遥相映照:彼时梭声轧轧,似替光阴计数;此时词人独自“问夜”,亦似替宇宙打更。一人之幽思,遂与万古之永夜相接。
结拍“星耿斜河,候虫声更多”。一句写天,一句写地;一句极静,一句极动。秋夜银河斜转,星光耿然如拭,本是澄明之景,却以“斜”字透出倾斜不安之感。地上候虫唧唧,似以千万细碎之声为“更多”二字作注。星之高迥与虫之幽咽,一远一近,一宏一纤,织成一张立体的秋声图。
而“更多”二字,又似把上文水烟山雾、烛泪人泪一并收束:所有未流尽的泪,未诉尽的愁,都化作虫声唧唧,渐远渐无穷。于是全词在“鸣梭”的机声中开始,在“虫声”的天籁中结束;人事之织机,终归自然之鸣籁,所谓“年光容易过”,至此已不止是悲叹,而带几分“纵浪大化”的旷达了。
统观全词,词人并不肯直说“何事”,只以重重物象、层层情绪暗递消息。读之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愈近愈远,愈远愈近。其语言之特色,则在善用动词:“度”“萦”“流盼”“牵”“垂泪”“问”皆极生动;又善用叠字与虚词:“萦萦”“嵯峨”“恁么”“如何”,皆似织妇手中来回之梭,将景语与情语反复缠绕,遂使全词如一幅经纬细密的蜀锦,光色暗换,纹理深藏。至若“烛泪”“铜荷”“斜河”“候虫”诸意象,皆从寻常物事中提炼出奇崛的感伤,使读者在似曾相识处,蓦然心惊:原来那织不尽的,不是机上的冰绡,而是人心深处的一寸秋魂。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