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的休养,陈尧的状态前所未有地好。
不,用“好”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温热的岩浆里,每一颗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那颗神秘的红色凝胶珠被消化后,一股无比精纯、无比磅礴的能量暖流,便一直在他体内盘旋、冲刷、激荡。
这股能量是如此的鲜活,带着一种原始而野性的生命力,仿佛一头被囚禁在牢笼中的猛兽,时刻想要挣脱束缚,咆哮而出。
虽然暂时没发现什么立竿见影的特殊能力,但他的身体却充盈着一股用不完的力气。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要他想,他就能轻易撞碎这层厚厚的玻璃罩,冲出这个囚禁了他不知多久的牢笼。
当然,他也知道,这只是错觉。
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没敢再愚蠢地尝试拟态,那只会白白消耗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宝贵能量。
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熟悉这具陌生的身体上。
他开始学习如何控制,如何移动。
不再是之前那种笨拙的、依靠本能的蠕动。
而是有意识地、精准地调动每一块“肌肉”,每一束“纤维”。
他想象着自己是一条蛇,在地面上蜿蜒滑行。
他想象着自己是一滩水,在容器里肆意流动。
他想象着自己是一张网,可以瞬间收缩与扩张。
几天下来,他已经能像一个真正的史莱姆一样,灵活地控制全身细胞进行高速蠕动,甚至能在原地弹跳起来,撞击在玻璃罩的内壁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啪嗒”声。
除了他自己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这座冰冷的实验室,其内部的布置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两个崭新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玻璃罩被搬了进来,就安放在他的隔壁。
里面关着两个新诞生的实验体。
八号,和九号。
它们和陈尧一样,都是没有固定形态的半流体生物。
只是陈尧是毫不起眼的、最普通的灰色,如同路边一块脏兮兮的石头。
而那两个新来的家伙,却截然不同。
八号实验体,通体呈现出一种浓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色。它静静地待在玻璃罩的中央,如同一团凝固的黑暗,散发着不祥与诡异的气息。
九号实验体,则与八号完全相反。它的身体清澈透明,几乎看不见任何杂质,就像一汪纯净的、被某种力量束缚住的清水。若非它偶尔的晃动折射出灯光,几乎会让人忽略它的存在。
一块墨,一坨水。
陈尧在心里,默默地给他的两位“邻居”,起了简单粗暴的外号。
【哟,这不是我们伟大的六号先生吗?怎么,终于有力气睁开你那不存在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了?】
奥斯卡那令人厌恶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啧啧,你看看你,正用你那可怜又短浅的目光,偷偷打量着你的同类。】
【需要我为你这个智力低下的残次品,做个现场解说吗?毕竟指望你自己看懂,恐怕比让你成功拟态出一根火柴棍还难。】
陈尧的意识微微一紧,没有理会这恶毒的嘲讽。
【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本大爷就免费为你科普一下。】
【那个黑乎乎的家伙,看见没?就是那坨看起来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的玩意儿。它的代号是八号,正式名称叫‘虚化兽’。】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炫耀的意味,仿佛在介绍一件稀世珍品。
【它拥有一种叫‘虚化’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在它快要被打死的那一瞬间,能立刻把自己变成一种你看也看不懂、摸也摸不着的‘量子状态’,从而完美地规避掉所有伤害。】
【厉害吧?保命神技哦。不像某个废物,只会被人切成一块一块的。】
陈尧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再看看旁边那个。对,就是那个透明的,看起来像一滩口水的九号实验体。】
【它的名字叫‘液化兽’,能力也和名字一样简单粗暴,就是‘液化’。】
【它可以吸收任何水分来增大自己的体积,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水,它能变得像湖泊一样大。而且,它能完美地溶解在水里,让你根本找不到它。】
【藏匿、渗透、暗杀……多好的能力啊。】
奥斯卡的声音拉长,充满了咏叹调般的感慨。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回到你身上。】
【一个平平无奇的灰色史莱姆。】
【一个连老鼠骨头都消化不了的废物。】
【一个拟态能力至今都是整个实验室最大笑话的残次品。】
【一个马上就要被当成垃圾处理掉的可怜虫。】
【看看它们,再看看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自卑感,像是要把你那脆弱的意识给彻底淹没?】
【哦,对了,你很快就要死了。我只是提前通知你一下,免得你还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码的,你能不能给我闭嘴!”
陈尧终于忍无可忍,在意识中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奥斯卡这把淬了毒的嘴,是真该用工业缝纫机给它缝上,来来回回缝个几百遍!
就在这时,实验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欢呼,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金属大门,在安静的实验室内回响。
“成功了!”
“我们真的成功了!”
“完美的!这是一个完美的实验体!”
“‘人造异兽’计划……完成了!我们创造了神!”
伴随着一阵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实验室的金属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几名穿着白色研究服的研究员,像是打了胜仗的士兵,激动地冲了进来。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色,眼眶泛红,神情亢奋,仿佛刚刚见证了奇迹的诞生。
为首的一人冲到实验室内部的总控制台前,对着里面的人大声报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报告!十号实验体诞生了!各项生理指标完全符合预期!精神波动稳定,没有排异反应!”
“真的?十号是……是可控的?”实验室里原本正在忙碌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难以置信地围了上去。
这个消息,比“成功诞生”本身,更加令人震撼。
“没错,伙计!完全可控!”冲进来的研究员用力挥舞着拳头,“布莱恩博士改进了‘科瓦特’溶液的配方!新的溶液诱导十号成功生长出了完整的、类人的大脑组织!我们可以直接通过脑机接口给它洗脑,向它下达任何指令!”
“我的上帝啊……”
“直接植入大脑……这……这是天才般的构想!”
“我们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去猜测这些怪物的想法了!”
“我们可以命令它!控制它!”
短暂的震惊过后,整个实验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研究员们兴奋地拥抱、击掌、庆祝,有些人甚至喜极而泣。
这座终日被冰冷和理性笼罩的科学堡垒,此刻正沉浸在成功的狂喜之中。他们为自己创造出的“神”而癫狂。
陈尧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从这些人的对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十号。
大脑。
可控。
原来,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创造出一种拥有强大力量,又能被他们完全掌控的生物兵器。
而自己,还有八号、九号,都只是这个伟大计划中,无足轻重的、被淘汰的失败品。
在一片欢腾的海洋中,一个研究员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陈尧他们这边。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随口问道:“嘿,既然十号已经成功了,那这几个失败品……要怎么处理?”
这个问题,让狂热的气氛稍微冷却了一些。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角落里的三个玻璃罩。
领头的那名研究员,似乎是这里的负责人,他思考了片刻,然后大手一挥,用一种处理废弃实验器材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道:
“八号和九号,虽然能力有缺陷,无法被精确控制,但它们的能力本身很有研究价值。作为十号成功的对照样本,保留观察数据。后天,和十号一起,移交给军方。”
“至于这个六号……”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尧所在的那个玻璃罩上。
眼神里,带着一丝古怪的、仿佛在看一件有趣藏品的惋惜。
“斯蒂芬森上将对最终的‘完美作品’非常满意,心情很好,特批将六号的处置权,交给我们自行处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布莱恩博士对它可是心心念念了很久了,你们知道的,博士对这种‘特殊’的失败品有多着迷。估计,很快就会被博士拿去做他最喜欢的解剖实验吧?我们就不用管了,那是博士的‘私人玩具’。”
“解剖实验”这四个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了陈尧的意识核心。
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较轻、资历尚浅的研究员,忍不住小声说:“还是……还是要被解剖吗?我喂了它这么久,感觉它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都有点感情了……”
他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不忍。
“感情?”旁边立刻有年长的研究员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教育后辈的语气说道,“艾伦,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心。它是什么?它只是一团细胞,一堆数据,一个失败的实验品!”
“它能为我们伟大的科学事业献出自己最后的价值,你应该为它感到荣幸!这是它的宿命!”
“……是,您说得对。”
那个叫艾伦的年轻研究员,在同事们或讥讽或严厉的目光下,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呐呐地附和道。
一道道目光,再次投向了陈尧。
怜悯、冷漠、好奇、幸灾乐祸……
种种复杂而冰冷的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陈尧死死地笼罩在其中。
这些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毒针,一根根扎在他的意识里,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刺痛和屈辱。
可恶!
可恶!可恶!
陈尧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
他恶心这种眼神,他们看自己,就像在看一堆随时可以被清理掉的、毫无价值的垃圾。
【哦?你感受到了愤怒?】
奥斯卡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愉悦的、看好戏的腔调。
【你的内心,似乎有怒火在熊熊燃烧呢。真是感人肺腑的画面啊,一个即将被大卸八块的垃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出了不甘的怒吼。】
【可惜,这并没有任何用处。你的愤怒,就像蚂蚁冲着大象挥舞触角一样,滑稽,且无济于事。你无法逃离这个困境,也无法改变你的命运。】
【听,死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危险降临,倒计时开始。你即将在两分钟后,迎来你那悲惨生命的终点。】
“哐当——”
一声巨响,仿佛是为了印证奥斯卡的话。
奥斯卡那恶毒的宣告话音刚落,实验室的大门,就再一次被人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用力撞开。
那个男人。
那个给陈尧带来了无尽痛苦与折磨的男人——丹尼斯·布莱एन。
他正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
他的白大褂没有扣好,敞开着,露出里面凌乱的衬衫。金丝眼镜下的双眼,布满了疯狂的血丝。他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扭曲,挂着一抹癫狂而贪婪的笑意。
“啊哈哈哈哈……六号!我亲爱的六号!”
布莱एन博士几乎是整个人都趴在了玻璃罩上,将脸紧紧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贪婪地、痴迷地审视着玻璃罩内的陈尧。
那眼神,不像是科学家在观察实验品,更像是一头饿了三天三夜的野兽,在端详着自己即将入口的、最美味的猎物。
他仿佛要用目光,将陈尧的每一颗细胞都洞穿、都生吞活剥。
“我该从哪里开始呢?我的宝贝!我最完美的失败品!”
他的声音沙哑而亢奋,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先用高频激光,把你完美地切开,观察你在冰冻和灼烧状态下的组织变化?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再生极限在哪里!”
“还是……直接给你注射最新研制的‘克里斯特’真菌溶液?我很想亲眼看看,你是如何在一分钟内,从内部开始腐烂、发酵,最后变成一滩绿色的脓水!”
“啊……想想就让人兴奋得发抖啊!”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的表情更加癫狂。
“不不不,还是先从切割开始吧!我已经等不及了!我一秒钟都等不及了!”
布莱恩博士直起身,转身走向控制台,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玻璃罩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滋——”
一道尖锐的、令人牙酸的能量启动声响起。
玻璃罩的顶部,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喷头瞬间亮起,射出一道细如发丝的、赤红色的高温光束。
光束精准地落在陈尧的身体上。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一丝微弱的、蛋白质烧焦的“嗤嗤”声。
那道光束瞬间就将陈尧的流体身躯,干净利落地切成了两半。
断口处,一片焦黑,还在冒着袅袅的青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贯穿了陈尧的整个意识!
那不是普通皮肉被割开的痛。
那是一种……存在被撕裂的痛!
他的意识在疯狂地咆哮,在无声地嘶吼。
他身体里的每一寸细胞,都在这极致的痛苦下哀嚎、颤栗。
被切开的部位,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的灰色液体,就像是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了玻璃罩的底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被切掉的那一小块身躯,正在迅速地失去知觉,能量在飞速逸散,与他的主体意识,彻底断开了联系。
它死了。
自己的一部分,就这么死了。
“哦?”
布莱恩博士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块被切下来的小部分,很快就停止了活动,变成了一滩死物。而保留着主体意识的大块部分,则在玻璃罩内剧烈地颤抖、翻滚,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意识果然会保留在质量较大的躯体里吗?真是有趣的现象!太有趣了!”
他的表情更加兴奋,眼中闪烁着病态的、求知的光芒。
“那如果……我再切下去呢?”
“如果我把它切成三块、四块、甚至十块呢?意识又会如何选择?”
滋!
没有给陈尧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是一道赤红色的光束落下。
滋!滋!滋!
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一次又一次地落下。
布莱恩博士像一个沉迷于拆解玩具的孩子,疯狂地按动着按钮,将陈尧的身体切割成越来越小的碎块。
陈尧体内的能量,在这一次次的切割中疯狂地流失。
那颗红色凝胶珠带来的、如同岩浆般炽热的充盈感,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飞速消退,转为刺骨的冰冷。
他的身躯,在布莱恩博士的切割下,不断地缩小,再缩小。
他的神智,开始变得模糊。
剧痛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虚弱和寒冷。
他的思维也变得迟缓,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每一次转动都无比艰难。
滋!滋!滋!
当第九刀落下时,陈尧原本还算完整的身体,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十几块大大小小的灰色碎块,散落在玻璃罩的底部,微微地抽搐着。
他的意识,仿佛一缕风中残烛,飘荡在生与死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坠入那片永恒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活性……大幅下降……”
“……身体组织……看来……已经死了……”
“……停止实验……准备送去冰冻……保存样品……”
耳边,传来布莱恩博士和其他研究员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他已经分辨不清其中的含义。
结束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你正在失去意识。】
奥斯卡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墓志铭。
【你的身体机能正在迅速丧失。】
就在陈尧即将放弃所有抵抗,让自己的意识彻底沉寂于黑暗的最后一瞬间。
奥斯卡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它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它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而是带着一种……警报般的急促!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遭受毁灭性、不可逆转的物理创伤!】
【生命维持系统濒临崩溃!】
【紧急预案……启动!】
【权限确认……正在强制激活神秘凝胶珠核心能量!】
【能量激活成功!】
【强制细胞有丝分裂协议……启动!】
【分裂成功!意识已同步至所有子代个体!】
陈尧的耳边,响起一阵阵剧烈的、断断续续的电流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短路。
似乎有人在说话,在大喊,但是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你正在失去意识。】
【你的身体机能正在迅速丧失,你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冷。】
【你正在走向死亡。】
【……】
随着陈尧的思维几乎陷入彻底的停滞,奥斯卡的声音也仿佛被拉远,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
【……】
【……不可思议。】
死寂的意识深处,不知过了多久,奥斯卡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弱,却清晰可闻。
【预测模型……全面崩溃。】
【预测失败,正在重新制定预测方案……】
【……】
【你被捡起来了。】
如果陈尧现在还保持着哪怕一丝一毫的清醒,他一定会被奥斯卡那完全反常的语气给彻底震惊。
奥斯卡的声音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刻薄和讥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骇、迷茫、以及难以置信的……颤抖。
【……】
【你似乎……听到了哭声。】
【你似乎听到了很悲伤的哭声。】
【哭声的来源似乎是一个老年体的黄种人。】
【你似乎听到了打斗声。】
【你检测到了鲜血。】
【你的身体被转移了。】
【……】
【……不可思议。】
【你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