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馨香拂过鼻尖,带着清晨露水和若有似无的茉莉气息。
余朗猛地从混沌的思绪中惊醒(还在为舒凌的黑暗宣言和王小慕的事心烦意乱)。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入目是一片清澈的浅蓝。
如同雨后被洗净的天空。
少女站在他的桌旁,微微俯身。浅蓝色的校服短裙衬得腰肢纤细,同色的短袖上绣着精巧的白边。一头柔顺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扎成一条活泼灵动的蓝色马尾,系在脑后的淡蓝色丝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棕褐色的刘海下,一双如同深海蓝宝石般璀璨、却又清澈见底的眸子,正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注视着他。
阳光穿透窗户,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仿佛自带着清晨露珠的花香滤镜。
【同学……你还好吗?】少女的声音也如同那抹蓝色般清冽干净,带着初绽花朵般的柔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是不是发烧了?】她露出一个友好又略带羞涩的笑容,【对了,老师把我安排在你后面的座位,以后就请多多关照啦?】
(……!!)
刚刚还沉浸在舒凌带来的阴霾和自我厌弃中的余朗,大脑像是被这道蓝色的光芒瞬间格式化重启!
他完全没意识到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引人瞩目的新同学,更被她那纯粹清冽的气息撞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是本能地,他身体猛地往后一仰——
砰啷!
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书架的木质隔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嘶——疼疼疼……】余朗疼得龇牙咧嘴,狼狈地揉着后脑勺,脸颊也因为尴尬而迅速升温。【抱、抱歉!你、你是……?】他抬起头,视线有些慌乱地对上那双让人心尖微颤的蓝宝石眼睛。
少女非但没有介意他的失态,反而被他的反应逗乐了,掩着嘴轻笑了一声,颊边泛起淡淡的红晕:【我叫华恋白,是新来的转校生。】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说起来,我兄长以前也是在这所学校读书的呢,他还跟我说了好多好多关于这里的故事,尤其是……那个很神秘的‘北拾’传说。】说到“北拾”时,她的蓝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向往和好奇的光。
(又是……北拾?!这个名字简直是阴魂不散!)余朗心中警铃大作。舒凌的警告如同冰冷的咒语在脑中回响——“她将会成为北拾诅咒的下一个祭品”。
然而,看着眼前这干净得不染尘埃的少女,看着她带着阳光般温暖的自我介绍,看着那充满希冀的眼神……那些警告仿佛也变得模糊起来。
一个强烈的念头压倒了所有的不安:不能让她重蹈覆辙!绝对不能让她像王小慕一样!
余朗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强迫自己将舒凌带来的阴霾暂时压制下去,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阳光爽朗的笑容(虽然肌肉还有点僵硬):
【啊!你好!我叫余朗!】他猛地站起来,差点带翻椅子,手忙脚乱地稳住,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强装的活力,【很高兴认识你!华同学!请多多指教!】(完全无视了刚撞到头的疼痛和内心的警钟长鸣)
【嗯!请多多指教了,余朗同学!】华恋白开心地回应,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笑意更浓,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她转身走向余朗身后的空位,轻盈的脚步带着属于少女的青春活力,蓝色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靓丽的弧线。
【喂!臭小子!可以啊你!】
余朗还没完全从刚才的美颜暴击中缓过神,脖子就被一条粗壮的胳膊从侧面狠狠勒住!是他的死党之一陈鹏。这家伙一脸促狭,嘿嘿笑着压低声音:【这才几天不见?又是神秘学姐又是温柔萝莉(指楠名),现在连刚转学来的顶级美少女都被你精准俘获?!兄弟,深藏不露啊!快传授点秘籍!】
陈鹏的笑闹声还在耳边,余朗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他,落向他身后座位上那个沉默的身影——志缘。
志缘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什么,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即使隔着距离,余朗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几乎凝固的低气压。
(他还在想昨天的事吗……北拾……以及舒凌……)余朗的心沉了沉,华恋白带来的片刻轻松感瞬间被更深的阴霾覆盖。一种强烈的无力和矛盾感涌了上来——守护眼前的美好,与揭露身后无法逃脱的黑暗漩涡,哪一个更重要?
下课铃响。
余朗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想找个角落独自消化这乱麻般的思绪和沉甸甸的责任。然而,他刚走出教室没多远,一道预料之中、却也最不希望在此刻出现的身影,就精准地拦在了走廊前方。
是舒凌。
她抱着手臂,斜倚在走廊窗边,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阴影。那双平日里或慵懒或狡黠的漆黑眼眸,此刻却如两口冰冷的深井,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直直地射向余朗。
余朗的脚步顿住了,视线下意识地躲开,头也微微低了下去,仿佛要避开那无形的锋芒。
【身体换回来了……】舒凌缓步走近,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她唇角勾起一丝带着嘲讽的冷笑,【就对我这个‘工具制造者’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了?连眼神都懒得给了?】
【我不想干涉你的事情……】余朗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舒凌,眼神里有抗拒,也有被背叛的伤痛,【我……再也不想被你利用了。】这句话他说得异常艰难,却带着一丝决绝。
舒凌逼近的脚步停下了。她站在余朗面前咫尺之处,微微歪着头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能刺穿灵魂。余朗瞬间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后背不可抑制地窜上一股森冷的寒意。
【呵……】舒凌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气音的冷笑,随后,她竟然微微低下了头。长长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余朗仿佛看到——
在那片刘海的阴影下,一双浓黑得如同化不开的深渊、闪烁着冰冷恶意的瞳孔,正死死地锁定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丝毫人性温度,只有如同审视工具般的冷酷算计和……一种令人胆寒的掌控欲!
【你……都猜到了吧?】舒凌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少女的清越,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的、让人脊椎发麻的沙哑,如同地狱的低语。
【……】余朗喉头发紧,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块,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和声音。
【就算猜到了又怎么样?】舒凌猛地抬起头,脸上重新挂起那抹冰冷的、公式化的微笑,但那双深渊般的黑瞳并未改变,【烦人的事情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吧?——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对吗?幼稚!可笑!】
她突然伸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死死攥住了余朗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余朗痛得闷哼一声。
【听着,余朗,】舒凌的声音压到极低,每个字都像冰棱般扎进余朗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口吻:
【第一,别用你那贫瘠的道德观来揣测我。我不会伤天害?笑话。我只会做对我最‘有利’的事。】
【第二,为了防止你这颗还算有点用的‘棋子’因为胆怯而坏我的局、或者走漏风声……】她凑得更近,吐息冰冷,【你,余朗,从这一刻开始,必须无条件配合我!你没有选择权!】
【我拒绝!】强烈的屈辱和愤怒终于冲破了恐惧的桎梏,余朗挣扎着想甩开她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以为我还会傻到当你的提线木偶?!我只想回归平静!我不想……不想变得和王小慕一样!成为你这盘黑暗棋局里的炮灰!】他几乎是吼出最后一句,带着绝望和一丝哀求。
舒凌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但那份恶意和冷酷丝毫未减。她笑了,嘴角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连你……也认为我和那些只会在背后用下流眼神意**生的蠢货男生一样……是个无药可救的‘歹毒腹黑’之人?】
余朗咬着牙,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一字一句地说道:【没错!我就是这么看你的!尤其……】他深吸一口气,直视舒凌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不甘和愤怒全部灌注其中,【你利用我兄弟志缘的感情!你接近他根本就是别有用心!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让他像一枚棋子一样为你冲锋陷阵、制造混乱!这难道还不够歹毒吗?!】
走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后,舒凌脸上那恐怖的笑容瞬间消失,重新变得面无表情,如同一张精致的面具。她松开了余朗的手腕,那上面清晰地留下了几道红印。
【呵……既然你这么想看‘真相’,那就给你。】
【王小慕的死——】她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确实知情。早在他决定爬上楼顶前三天,我就知道了他的计划。】
余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瞳孔骤缩!(她果然……知道!!)
【但是,】舒凌紧接着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阻止他?不,根本不可能。因为他的死,是预谋已久的‘彻底绝望’。是完美的自杀。就算你当时在他身边,也只会成为他一起带下地狱的陪葬品。】
(彻底绝望……自杀……陪葬品……)余朗的肩膀猛地垮塌下来,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股巨大的悲哀混合着无力感席卷了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寂静的走廊里炸裂开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不会做……不可能……去……】他语无伦次,思维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舒凌再次向他靠近了一步!
刚才消失的、那抹令人背脊发凉的邪魅笑容,毫无征兆地重新在她嘴角绽放!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不加掩饰!仿佛恶魔终于撕下了最后一丝伪装!
【不会做什么?不会‘阻止’他死?还是……】
她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余朗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的颈侧肌肤,带来一阵触电般的战栗,声音如同魔女的蛊惑:【还是说……你不会‘再参与’我的计划?啧啧啧……】
(余朗脑中瞬间闪过昨天上午的混乱片段:占据了余朗身体的舒凌,借着混乱悄悄离开人群,快步走向校长室所在的行政楼三楼……她去那里到底做了什么?!与王小慕的死被压下来绝对有关!和常梨木的警告也绝对有关!)
舒凌欣赏着余朗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满意地收回了手指,轻声说道:【太天真了呢,余朗同学。你以为你知道的那点东西,就是全部了吗?】
【让我提醒你一下吧——】
【昨天上午,在那场你‘精心’为我制造的混乱掩护下……(她意味深长地加重了‘精心’二字)】
【我用‘余朗’的身体,光明正大地进了那栋守卫森严的行政楼,走进了校长室……】她的笑容愈发妖异,【你觉得,我进去的这宝贵几分钟……和校长先生谈了些什么‘有趣’的交易呢?】
【王小慕的死讯到现在都没有等来警方的介入……是不是很‘奇妙’?】
【更‘有趣’的是——】她凑近余朗的耳朵,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气声说道:【现在的你,可是被常梨木和他背后的势力……死死盯上的人呢。你觉得,离了我,你这个‘知道得太多’的知情者,能安然无恙地活多久?】
(咔嚓!)余朗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碾碎的声音。
所有的不甘、愤怒和挣扎,在这赤裸裸的现实威胁和恐怖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而舒凌,正微笑着将他推向深渊。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跳下去的勇气。
恐惧压倒了理智。
【我……】余朗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我答应你……我答应合作……】他几乎是咬着牙才挤出这句话,眼神空洞地看着舒凌那双如同深渊般的黑瞳,【……要我做什么?】
仿佛开启了某种开关。
舒凌脸上那令人胆寒的、妖异邪魅的笑容瞬间敛去,如同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眨眼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带着一丝冷淡疏离感的学生会副会长,姿态优雅,神情平静。刚才的一切黑暗气息仿佛只是余朗的一个幻觉。
【很简单。】她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清晰、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全力接近华恋白。取得她的信任。成为她最亲近的人。】
【为什么?!】余朗脱口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反感涌上心头——拿那个如同蓝色花朵般纯净无辜的少女当工具?这比利用他更令他感到恶心和抗拒!
【因为——】舒凌的视线越过余朗,仿佛穿透墙壁,落在那片樱花林中,【她就是‘北拾’诅咒选定的下一个祭品。王小慕的悲剧,随时可能在她身上重演。】
余朗的心脏猛地一跳!(祭品!诅咒!重演!)
【所以——】舒凌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余朗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你必须保护好她。不惜一切代价!而‘保护’的前提,是让她保持对‘北拾’的好奇和……‘希望’。王小慕就是因为被这个故事点燃了无法实现的执念,又从顶峰被无情践踏,陷入彻底的绝望,才选择了死亡。不要让她……再经历那样的坠落。】
【什……什么?!】余朗震惊得无法言语。舒凌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巨大得让他思维短路——诅咒选中?执念?绝望?这到底是什么扭曲的逻辑?!
【别露出那种表情。】舒凌打断他,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包括那个楠名为什么对北拾的故事反应那么奇怪……但现在,我没义务也没时间给你上科普课。情报搜集是我的专长,但核心机密……我只会在需要你行动的时候告知你该知道的部分。】
她顿了一下,瞥了一眼余朗依旧苍白的脸:【总之,记住你的任务:接近她,守护她,稳住她。让她的情绪……活在一个安全的区间里。至于其他的……祝你好运了。】
舒凌说完,不再看余朗一眼,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走廊。那果断决绝的背影,让余朗感觉刚刚经历的一切对话,都像一个冰冷压抑的噩梦。
余朗站在原地,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冲刷,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舒凌带来的黑暗真相和华恋白纯净的身影在他脑中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的精神撕裂。信任被彻底摧毁,前路被迷雾笼罩,身上被无形的线缠绕……这种感觉,比第一次身体互换后的混乱还要沉重千倍万倍。
不知过了多久,余朗才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沉重地挪回教室。
刚靠近自己的座位,一道温柔清冽的声音就像带着魔力般,将他从冰冷的思绪边缘轻轻拉回:
【余朗同学!你回来啦!】
华恋白带着如同春日暖阳的笑容,从座位上仰起小脸望向他。那双湛蓝的眼眸里没有一丝阴霾,干净得如同高原圣湖,【这周末就是学校的礼花祭了呢!】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脸颊因为兴奋而染上淡淡的粉红,像是初绽的樱花。
【听说……到时候可以一起给樱花树写信祈愿?】她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就是……那个关于‘北拾’的心愿……】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少女独有的羞涩,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将半张小脸躲在了竖起来的书本后面,只露出一双水润晶亮、偷偷观察着余朗反应的蓝眼睛。
(北拾!又是北拾!)这两个字此刻像针一样刺痛了余朗的神经。舒凌冰冷的警告(她将成为祭品)和华恋白此刻充满希冀的笑容,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理智在疯狂呐喊:远离她!拒绝她!不能让她卷入那个诅咒!
但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小心翼翼躲藏着又忍不住偷看他的蓝眼睛……想着舒凌那句可怕的、如同魔咒般的命令(“让她保持对北拾的好奇和希望”)……
余朗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挤出一个能称之为“温和”的笑容(尽管肌肉僵硬无比)。
【……嗯,是啊,礼花祭……那个……写、写信给樱花树……】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像被冻住了一样,艰难地组织着词汇,【很正常……我也……相信。】(个鬼!但舒凌说了……必须让她保有“希望”!该死的任务!)
【真……真的?!】
华恋白的蓝眸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有万千星辰在其中绽放!
巨大的喜悦如同决堤的清泉,瞬间冲垮了她之前所有的矜持和羞涩!她激动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甚至下意识地抓住了余朗的手!
少女温软细腻的手指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电流般的战栗。
【太好了!!!】她几乎是用喊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欢欣,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许诺。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整张脸“唰”地一下变成了熟透的番茄,惊呼一声,飞快地松开手,猛地将脸埋进了弯曲并拢的双肘之间,趴在桌子上缩成了可爱的一团。
只有那露在外面,因为羞涩而微微泛红的、白皙修长的后颈,和抑制不住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此刻激动又害臊的心情。
(守护……这样的笑容吗?守护这样的……希望?)
余朗看着眼前这因“北拾”之名而迸发出的、耀眼到几乎刺痛他灵魂的喜悦,又想起王小慕那无声凋零的生命……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火交织的焦躁与沉重感,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无法逃脱……这个漩涡……注定会将他们所有人……都卷进去……
之后的几天,王小慕跳楼的阴影似乎在学校刻意的引导和时间的冲刷下渐渐淡化。校方将其定性为一场不幸的意外,而樱花树因风波暂时得以保留。
礼花祭前的那个黄昏,夕阳将半边天空烧得如同巨大的、瑰丽的织锦。
余朗应约和华恋白来到结樱坡。劫后余生的几株巨大樱树静静地矗立着,枝桠上已经零星地系上了不少白色或浅粉色的纸笺,随着晚风轻轻摇曳,仿佛无声的祈祷。
华恋白的神情变得异常宁静。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浅蓝色的信笺,拿起笔,认真地写下了什么。写完后,她又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段与发带同色的淡蓝色细绳,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将写好的纸条仔细地系在了最低一根、也是最粗壮的那根樱树枝桠上。
【你……写了什么?】余朗忍不住问道,声音在寂静的樱树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华恋白系好纸条,手指眷恋地拂过柔软的纸面,然后抬起头望向余朗。夕阳的金红色光芒洒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此刻流淌着浓浓的、如同陈年佳酿般的思念和难以言喻的哀伤。
【我的兄长……说过,只有亲手系在树上,思念才能被听到……】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曾经有一个妹妹。】
【她……又调皮,又任性,总是会给我惹麻烦……】华恋白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苦涩又温柔的弧度,仿佛在回忆一个又爱又恨的小家伙,【但同时,她又像个小太阳,天真可爱,虽然总是让人哭笑不得……】
她的声音低落了下去,带着沉重的湿意:【但是……一次意外……她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华恋白抬起头,努力不让蓄满眼眶的泪水滑落,声音哽咽:【她……最爱听我拉小提琴了……我总是……为她演奏……】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悲伤化作无尽的追思,【她走了以后……我的琴……也再没有发出过声音……】
她再次看向那张在风中摇曳的蓝色纸条,声音轻得像羽毛:【希望……她不会怪姐姐……怪姐姐这么久……都不再为她演奏……】
【所以……】她看向余朗,努力微笑,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我写了:‘那年……你踮起脚尖、满眼渴望说最爱的那朵樱花……如今……究竟承载了多少人对往昔的思念和期盼啊……妹妹……’ 】
余朗沉默地看着她。少女的身影在巨大的、承载着无数心愿的古老樱树下,显得如此纤细单薄,却又带着一种无言的坚韧和……宿命感。(那年……那朵……樱花?这不就是“北拾”的具象化吗?)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胸口。
就在这时!
一阵强劲的山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过樱树林!
呼——!
无数的花瓣被风粗暴地从枝头扯落!
一场突如其来的、炫目无比的樱花暴雨!
漫天粉白的、如梦似幻的花瓣瞬间将两人笼罩!它们打着旋,轻盈地、疯狂地飘落!
华恋白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在额前。
飞舞的花瓣轻柔地拂过她的发丝、肩膀、衣襟……像大自然最温柔的拥抱,更像一件由无数精灵精心编织的、无与伦比的华美花嫁之裳,披拂在她纤瘦的身躯上!
(好……美……)余朗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漏跳了好几拍。眼前的画面美得令人窒息,纯粹、圣洁、又带着浓烈的哀伤。这极致的美丽和残酷的命运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言语。那句由衷的赞叹(“好美”)几乎要从唇边溢出。
但华恋白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听见。她只是缓缓地、痴痴地、在漫天落花中,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弯下腰,轻轻地……拾起了脚边一朵随风打着旋、最终飘零落地的完整樱花花瓣。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接住一颗从天际坠落的星辰。
又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遥远到无法企及的梦……
这幅画面——夕阳、樱花雨、拾花的蓝衣少女,和她身上无法言说的巨大悲痛与宿命感——如同一把刻刀,深深地镌刻在了余朗的记忆最深处。
无论未来遭遇多么黑暗的漩涡,这幅画面,都将成为他坚守的动力,或者……最终的审判。
一连数日,这幅画面都在余朗脑中挥之不去。华恋白干净如洗的笑容、樱花树下的悲恸倾诉、舒凌那深渊般的眼神、王小慕被掩盖的死亡、常梨木的威胁、志缘的落寞……这一切交织缠绕,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直到又一个清晨,刺眼的阳光如同往常一样,毫无怜悯地穿过淡蓝色的玻璃,试图将这个宿醉于混乱思绪中的少年唤醒。
【唔……好亮……】
余朗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那吵死人的闹钟,想把它按掉。
(嗯?闹钟呢?位置好像……有点高?)
意识还有些迷糊,沉重的眼皮勉强掀开一条缝……
(不对……身体感觉……怪怪的?全身都好重……尤其是胸口……好闷……有种……被什么东西压住的感觉……)
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他昏沉的大脑,睡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粉色的……墙壁?还有……那些美少女动漫海报?!
(等等!这不是……!!!)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几乎是触电般,下意识地伸手,带着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惊恐和难以置信,颤抖地摸向自己的……双腿之间!
空的!
没有!没有!没有!!!
【没了?!(我特么的小兄弟呢?!不不不这剧本怎么还带重播附送续集的?!邪门啊!!)】
巨大的、荒诞的、比第一次强烈百倍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噬!他连滚带爬地从这张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属于某个人的床上翻滚下来,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间里那面巨大的穿衣镜!
镜子里倒映出来的画面——
不再是那个清爽(虽然此刻无比惊恐)的男生余朗。
镜中,是一个黑发如瀑、肤色白皙、身材玲珑有致的少女。
一张他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令他灵魂都在尖叫的脸!
细眉如墨染,鼻梁秀挺,粉色的嘴唇因震惊而微微张开。那双属于舒凌的、此刻因极度震惊而瞪得溜圆的漆黑眼眸里,正清晰无比地倒映着他(或者她?)同样惊恐万分的灵魂投影!!!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道足以刺破天花板、撕裂清晨宁静的、属于女孩子的、高亢尖锐到变调的凄厉惨叫声,猛地从镜子里那张属于“舒凌”的樱唇中爆发出来!
【舒——凌——!!!你他妈——搞什么飞机——?!不是才换回来吗?!这到底——又——是——哪——一——出——啊—————!!!】
镜中的少女(余朗)抱着自己变得异常柔韧轻盈的纤腰(这触感!),抓着自己胸口那两团令人绝望的、沉甸甸的柔软(更沉了?!),发出了惊天动地、充满绝望和崩溃的尖叫!!!
(完犊子了!这下连“大丈夫”的资格都被彻底剥夺了!老天爷你玩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