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痴愚之母阿迪娜,快要蜕皮了。这将是她进入幼年期的第二次蜕皮。来自血脉深处的祖先记忆在告诉她:每一次蜕皮,都能变得更强大。

为了积蓄蜕皮所需的复杂营养,阿迪娜必须深入黑域的腹地,寻找最理想的食物,最好是强大些的混沌系或自然系黑域生物。

其实阿迪娜也有点惶恐,毕竟这片陌生的区域,离她的出生地太过遥远。而相对近一些的那座山谷,她又本能地抗拒。那只幽腐虫王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她并非打不过,只是对方太狡猾。

卡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但小小痴愚之母并不担心。她笃信卡瑞一定会再来找她,因为她们都是黑域神祗的灵魂碎片,只要同处黑域总会相遇。她也不知道这确信从何而来,就像是灵魂本身告诉她的一样。

前方,又出现了一片低矮的城市废墟。阿迪娜有些沮丧,这种地方,很难有体型足够大、味道又鲜美的食物存在。

“嘤?”

阿迪娜似乎发现了什么,好奇地停止了爬行,扬起了一根触腕,在半空中摇曳,意图分析那飘散在空气中的各种信息,这可比三只眼睛有用的多。

是几个卡瑞的同类,又是他们……可是趴在地上干什么?

小小痴愚之母嗅到了熟悉的人类气息,也看清了那几个在废墟间匍匐摸索的黑色人影。

“尊贵的光、阿迪娜!伟大的神之使者、痴愚之母!”

几个人也发现了小小痴愚之母,纷纷跑了过来,在十几米外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太好了!竟能在这里遇见神的使者!”

“阿迪娜!找食物!”小小痴愚之母再次扬起一根触腕,气腔里挤出几个生硬的音节。

“啊?”领头的半边脸高度腐化的男子猛然一愣,抬起头,浑浊的左眼和畸变的右眼都透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伟大的、尊贵的光……您……您会说话了?!”

四周的人都呆住了,随即爆发出狂喜!在领头男子的示意下,纷纷解开自己的口袋,掏出为数不多的球根草或巨土菇,毕恭毕敬地放在地上。

这些……很难吃啊……阿迪娜失望极了。这些人对她不错,就是完全不懂食物!

“尊贵的光,请指引我们找到神泪绿洲!”领头男子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小小痴愚之母。

“嘤?”阿迪娜的触腕轻轻揉着自己的头囊,似乎在努力理解那几个有些熟悉的音节。呆了好一阵,才伸出触腕,指向某个方向,“神泪……绿洲……在那边!”

“感谢尊贵的光!”男子激动地跳了起来,带着其他人,朝着小小痴愚之母触腕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是……那里很远啊,自己爬过去都要一天哦……看着那几个越跑越远的身影,阿迪娜心里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她学会的单词还是太少了。

“食物!想吃!”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小小痴愚之母已经无法忍受胃囊里那种抽搐的焦躁饥饿感。她生气了,挥舞着触腕,狠狠抽在一座早已扭曲垮塌的建筑上,将其化作漫天飞扬的粉尘!

她之前忍着饥饿没有生气,因为只要她一发脾气,周围所有看见她的弱小生物,都会坏掉。现在卡瑞的同类不在了,正好发泄一下!

几百米外,那些她懒得理睬的角落里,暗中窥视的低阶黑域生物们,此刻不是爆裂成烂泥,就是扭曲、畸变,化作一堆堆蠕动的怪诞肉块。

……

……

希望之月的中旬,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但索恩维克城的大多数女性,已经迫不及待地脱掉了那些隐隐发臭的毛皮外套和沉重冬裙,换上了清爽漂亮的春裙。

夜色笼罩,暗淡的街道风灯映照下,佩戴着提灯人工会徽章的米勒,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一栋漆黑的宅楼。

二楼,某间房的木门被推开,一点微弱的烛光亮起。一名裹在黑色斗篷里的消瘦男子单膝跪地,出现在米勒面前。

“伟大的黑夜神祗眷顾,愿您在黑夜中畅行无阻,尼尔斯导师大人。”消瘦男子深深低下头,声音低沉,“里奇和雷娜特他们,白天已经进城了。”

“针对黑星佣兵团的意图已经暴露,大导师决定停止行动。但解决叛徒,还是有必要的,无论是莉丝还是那个愚者,都必须付出代价!”

尼尔斯在一侧的木椅上坐下,掏出一瓶不知名的魔药,轻轻放在桌上,“为夜神奉献你的生命,铲除叛徒,有了这份黑神魔药,你的儿子将成为‘黑战士’的一员。你的名字,也将铭刻在神圣的夜碑之上,当黑暗驱逐光明之时,就是你的重生之日。”

“伟大的黑夜神祗!我愿为祂流尽生命的每一滴血!”

男子激动得浑身颤抖,改为双膝跪地,手指朝上,双手抵住额头,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尼尔斯的目光转向窗外昏暗的街道,淡淡的烛光下,嘴角慢慢挤出一丝诡谲的微笑。

……

……

抵达索恩维克的第一夜,卡瑞睡得并不安稳。这座人口两万出头的大城市让她感到茫然无措,视线尽头那座巍峨的鹰堡,更是在她心头投下一道说不出的压抑感。

琳内娅和莉丝早已暗示过,人口越多的地方,亚女的数量就越多,索恩维克也不例外,这是腐化病扭曲生命带来的必然结果之一。

卡瑞甚至已经预想过,莉丝并不能代表世上的所有亚女——比她幸运的可能存在,而比她更悲惨的,也许才是常态,而且没有想象力的下限。

一大清早,里奇便出门了,不知所踪。雷娜特则带着德格布伦修道院和鹰堡开具的证明信,前往索恩维克大教堂,办理那套洗罪仪式的复杂申请手续。

琳内娅留在旅店,负责照看初来乍到的卡瑞。莉丝持有虔诚之章,在索恩维克理论上享有一些便利。相比之下,卡瑞就比较麻烦。若非提灯人的身份,也许她整个白天都只能困在旅馆的房间里。

“希尔德马克大概是我见过的对亚女最宽容的领地了,可能这里的历代伯爵也觉得这里太穷了,压榨亚女总比单纯发泄情绪更实在些。”

琳内娅推开旅店的窗户,笑着眺望街道上的人流,还特意指了指远方的鹰堡。

今天的女提灯人难得换下了狩猎装,穿上了一套漂亮的春裙,精心佩戴了首饰,还花费了至少一个小时打理她那头引人注目的漂亮波浪长发。那有意无意瞥向卡瑞的眼神里,似乎还藏着一丝攀比的意味。

说实话,琳内娅也很惊讶卡瑞穿上洗罪礼裙的模样,一向对自身外貌颇为自信的她,忽然觉得卡瑞那份素雅清秀的气质,或许才是亚女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进行让步的关键。

否则,从衣着禁令中解脱的亚女,一定会让所有的真正女人自惭形秽。

琳内娅披上了斗篷,拎起一只精致的皮制手袋,俨然一副城镇富家小姐的派头。而莉丝则双手提着一个篮子,紧随其后,乖巧得像是陪伴小姐逛街的女仆。

“莉丝有虔诚之章,把你的提灯人徽章别在斗篷外面,一起出去走走,开开眼界。”

琳内娅说着,又指了指卡瑞的眼睛,“对了,最好还是戴上头罩,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你那颗小心脏,未必比莉丝更坚强。”

卡瑞摸了摸别在礼裙胸口的提灯人徽章,轻轻点头。

……

科勒家族流淌着帝国皇室的血脉,也赋予了鹰堡的历代伯爵一份独特的骄傲,连带着索恩维克也显得格外整洁。虽然脏乱的细节依然随处可见,但比起德格布伦,就不知好了多少倍。

其他的大城镇如何,卡瑞没去过,但索恩维克确实给她带来了截然不同的观感。如果说作为大宗物资集散地的德格布伦,特点是“数量多”,那么索恩维克就是“琳琅满目”。

宽阔的大街上,各式各样的商品填满了大大小小的店铺。来自希尔德马克领各地的乡村农产品和原料,经过本地各个行业工会的深加工后,变成了更加精美的商品,提供本地居民消费,或由商人销往其他领地。

斗篷的头罩遮掩了卡瑞和莉丝大半面容,她们幽绿色的眼睛不容易被外人看见。卡瑞其实无所谓,莉丝依然习惯性地微微低头。

琳内娅带着卡瑞和莉丝走进了一家隶属于制药工会的大型魔药商店,这是她今天上街的主要目的:一方面出手一些前段日子从黑域带回的素材,另一方面则补充她和里奇急需的黑域魔药。

“五阶的心渊系成长魔药?那需要五阶的心渊素材才能制作,圣主在上,我们现在没有,以后可能也没有,尊贵的提灯人小姐。”

魔药商店的店员努力维持着礼貌,头却摇成了拨浪鼓,“别说索恩维克,就算在诺达利尔,那也是抢手货。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您能自带黑域素材,这里倒可以为您定制,大约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琳内娅微微一笑,从手提皮袋里取出五六个油纸包裹的黑域素材,放在了柜台上:“那就帮我制作一批三阶的疗伤魔药。这些素材至少能做出三十瓶,你给我二十五瓶就行,多出来的算制作费。”

店员极为小心地用一把小钳子解开油纸包,看到浸满圣油的黑域素材后,点了点头:“三阶的治疗药,还需添加其他的素材,制作费得算七瓶,尊敬的小姐。”

直接在成品中折算制作费,店员的开价既实在又精明——三阶疗伤魔药的销路很好,普通人也能使用。而不占用现金,也是多数中低阶提灯人乐见的交易方式,毕竟他们的金钱需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好,但我希望七天之内拿到!”琳内娅也很干脆,直接在登记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私章。

“好了,莉丝,准备走了,还要去谷物市场帮雷娜特采购粮食。”忙完手头的事,琳内娅才发现莉丝一直安静地站在自己身后,低着头,双手紧握篮子,显得有些局促,“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莉丝轻轻点头,小心地掀开头罩,怯生生地看着对面的店员,递出了手中的虔诚之章,声音细若蚊呐,“圣主保佑,尊敬的先生,苏拉见证我的虔诚和自省……我想买一瓶混沌系的稳定魔药……”

店员这才看清,这个进门后一直低着头的少女居然是个亚女!他下意识地就后退了半步,瞪着一双大眼,正准备发作,可转眼看到一旁的女提灯人,还是强压下了心头的厌恶。

“混沌系的?只有三阶的,两百四十克朗,不讲价。”

店员从箱子里取出一支药剂,随意丢到了柜台上,然后带着一丝冷笑看着眼前的亚女,显然不相信对方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他见过的亚女,别说是二百四十克朗,兜里能有二十克朗都算富裕的。

莉丝偷偷回头瞥了一眼,见卡瑞还在店铺另一头打量货架上的玻璃罐,这才小心翼翼地摸出钱袋,数出了十二枚沉甸甸的银币——这是过去几个月里,里奇和卡瑞陆续奖励给她的。

在店员惊讶的目光中,莉丝将稳定魔药迅速收进斗篷,重新戴好头罩,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琳内娅想了下,把头凑到莉丝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你买这个干什么,两百四十克朗,很贵的……是给卡瑞买的?”

价值两百四十克朗的稳定魔药,对琳内娅这样的提灯人而言,或许只是一次战斗后微不足道的消耗品。但对于普通人来讲,就是一笔难以想象的花销,甚至是能否度过永夜寒冬的保命钱。

莉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头罩遮住了她的表情:“嗯……卡瑞小姐需要这种药……洗罪仪式结束后,我想送她一件礼物……”

琳内娅回头看了下卡瑞的背影,嘴角微微上翘,又轻轻按了按莉丝的头,将手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那你要保密哦,她一定会感受到你的心意!”

莉丝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回应着琳内娅的好意,笑得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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