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恐地看着自家少爷，眼神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失血过多导致脑神经搭错了线。

对着空墙打招呼？少爷的疯病又升级了？

而在墙壁的另一侧，昏暗肃杀的监控室内，空气瞬间凝固。

几位身穿漆黑制服、胸前别着颅骨徽章的审判官，脸上的表情管理彻底崩坏。

艾伦·德·拉瓦尔怎么会知道有人正在监视他？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悚。

一位年轻的审判官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领，仿佛那里被无形的视线灼伤。

所有困惑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房间中央那位气度不凡、不怒自威的老者身上。

老者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紫色长袍，边缘用金线绣着象征丰饶的麦穗与指引方向的星芒纹样。

他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寒潭，此刻正透过单向镜，牢牢锁定着病房里那个嬉皮笑脸的黑发少年。

他是洛林王国北方教省总主教，前异端审判庭大导师，卢西恩大主教——阿尔伯特·莫雷尔。

一个靠名字就能让王国最跋扈的贵族噤若寒蝉的存在。

黑发少年打完招呼，竟若无其事地转向他的女仆，开始抱怨病号服材质太糙，硌得慌。接着，他又泰然自若地聊起家常。

“玛丽安，你吃了没？”

“……吃了。”

“吃的啥？”

“面包和牛奶。”

“居然吃得这么正常，我总感觉他们会端出来尸体淀粉之类的可疑食品。”

“少爷，您这番话足以将您打成异端了。”

“你不懂异端这一块。说起来，异端审判庭审讯嫌疑人时，会提供猪排饭吗？”

“您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

“也是。唉，最近老想吃米饭，可惜米饭太贵了。王国居然不产大米，以至于大米纯靠进口，价格高到贵族们都不敢把它当主食吃。”

“家里其实还剩一些米。您要是想吃，回去了我给您做帝国式烩饭。”

“呜呜……玛丽安，你真好，我以前真是瞎了狗眼。对了，如果你要下毒的话记得用慢性毒药，要是吃一半我就死了，这么宝贵的米饭可就浪费了。”

“您是不惹人嫌，就会感到难受吗？”

艾伦那份在自家后院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聊的松弛感，与异端审判庭冰冷、压抑、足以让最硬骨头崩溃的沉重氛围格格不入。

他仿佛对自身危险的处境浑然不知，甚至还有闲心教自家女仆怎么做蛋包饭。

很难想象，这位大大咧咧的贵族少爷，刚才还以诡异的方式试探了监视他的众人。

“最难缠的类型。”一位资深审判官低声嘟囔，“要么是心理素质极度过硬，要么就是脑子天生缺根弦。”

“更可怕的是，他看到输血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另一位审判官补充道。

这太反常了！在这个连放血疗法被视为正统医疗手段的时代，看到血液通过细管流入自己体内，正常人不该吓得魂飞魄散、高呼巫术吗？

可艾伦·德·拉瓦尔没有表露出丝毫惊讶，他的反应平静得像是在接受一杯温水。

此子断不可久留！

一股冰冷的杀意几乎在所有审判官心头升起。

对异端审判庭来说，未知就是最大的威胁！

无论审判官们有何想法，最终的决定权，只在那位沉默的老者手中。

卢西恩大主教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如法槌般敲在众人心上：

“你们还是让他跑掉了。”

大主教口中“他”是指从屠宰厂地下巢穴中逃脱的血肉祭司。

异端审判庭的总部就设立在王都卢西恩，教会最精锐的力量汇聚于此。

血肉祭司能突破护教骑士、武装修女以及审判官们的重重封锁逃掉，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他隐藏了实力，要么，是异端审判庭无能。

在王国教会总部的眼皮子底下，让一个异端头目在围剿中溜走？

这无异于在异端审判庭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众人羞愧地低下头，大主教的话语无人敢应。

大主教倒是没在意下属的沉默，他自顾自地说道：

“离圣艾略特大教堂不到五千米的地方，就有异端们活动的据点。艾伦·德·拉瓦尔这个不学无术的贵族少爷都知道的事情，你们……却注意不到？”

领导问责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在场的人都了解这位大主教的性格，当他对下属的无能感到不满的时候，最好就不要争辩什么“艾伦·德·拉瓦尔很可能和异端有染，他是故意透露情报以掩盖更深的阴谋”。

他们只能赶紧想办法弥补过失。

现任异端审判庭大导师，也是大主教曾经的随从，立刻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极低：

“阁下，异端据点被我们捣毁后，我们加快了收网行动，将其他原本就登记在册的异端一网打尽，没再让任何人逃走。并且，我们正针对王都愈发猖獗的异端活动进行集中整治，异端嚣张的气焰很快就会被我们浇灭。”

“接下来我们还将加强巡查力度，尽快把那个逃走的异端抓捕归案！我们没想到那帮异端居然如此大胆，竟敢将活动据点设置在人口密集的下城区。是我们的疏忽大意导致了这样沉重的结果。我们会即刻开展自查自纠工作……”

大主教抬手，止住了下属的官样文章。

这些事后找补没有任何意义。

王都承平日久，异端审判庭的利刃……已经太久没有磨过了。

这一次的失败，反倒是整顿风气的机会。

大主教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灰蓝色眼睛，依旧锁定在艾伦那副懒散的模样上。

“开始审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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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白光刺得人眼疼。

一位面容冷硬如铁铸的审判官坐在艾伦对面，眼神锐利如刀，试图剖开眼前少年的每一层伪装。

“艾伦·德·拉瓦尔，你是如何得知异端们将刺杀你？又是如何精准定位他们的巢穴？”

审讯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艾伦在无止境的追问下，显得心不在焉。

他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使用了防撞软包墙面的审讯室。

为了排解无聊，他甚至试图寻找出隐藏的摄像头。

一旦接受教会掌握了黑科技的设定，他便不会为教会超越时代的地方感到诧异。

既然异端审判庭有了，那多一个机械修会也很正常吧？

他之前还在焦虑如何对付莉薇娅，现在他心中有了答案。

我承认你很强，但你的肉体能硬接7.62×39毫米中间威力弹吗？

你能吗？

诶，等等……她似乎真能？！

《星辉恋曲》的剧情只是看起来像是发生在低魔世界观，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莉薇娅的星辰纹章，上限已经非常恐怖。但在原作里，比莉薇娅这凤傲天还可怕的怪物不止一个！

别的先不说，光是“神”可能真实存在，这个世界的量级就足够吓人。

这样想来，教会明明掌握了黑科技，却选择封锁科技阻止社会发展。

其背后肯定有某种深意。

审判官见艾伦四处张望，拒绝回答，便用力捶打桌子，发出巨大的响声。

“你是在装作听不见吗？回答我！”

回过神的艾伦眨巴眨巴眼，一脸“你凶我干什么”的无辜表情。

“都说了啊，是主的启示！伟大的主实在看不下去你们磨磨蹭蹭，就给我托梦了呗！”

“严肃点！这关乎你的生死！”

“我很严肃啊！”艾伦的表情瞬间切换成悲天悯人的圣徒模式，甚至带点殉道者的光辉，“要杀我？来吧！为主殉道是我的荣耀！但你们想清楚，杀害一个被主启示的虔诚信徒，你们这行为算啥？算不算异端帮凶？算不算渎神？主在天上看着呢！”

审判官：“……”

他从业二十年，审过最狡猾的异端、最疯狂的邪教徒，但像这样倒打一耙还打得如此理直气壮、逻辑闭环的，真是头一回见！

这小子句句不离主，却字字诛心，刀刀往审判庭腰眼上捅。

“祂为何会给你启示？”

“你觉得呢？”艾伦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差点飞溅到记录员脸上：“主都看不下去了呗！祂绕过你们，给我这个连信徒都不是的纨绔启示！说明你们让祂失望了啊！

“你们拿着大家辛辛苦苦交的什一税，在教会眼皮子底下，让这么大个异端窝点生根发芽，这就是你们无能的体现！”

艾伦此刻是真的有点生气。

要是异端审判庭一开始就重视他的情报，他哪需要与那个伪纹骑士以命相搏？

更何况他看审判官的态度，多半是异端审判庭没能抓到异端头目，打算从他那打探点情报顺便给他扣口黑锅。

异端审判庭制造的隐患最后还得由他自己去解决！

这帮废物，难怪会被莉薇娅那家伙单刷，业务能力太差了。

“总之，请你们好好反思！有没有认真工作？啊？效率呢？责任心呢？纳税人的钱就这么打水漂？”

审判官额头青筋直跳，感觉血压在飙升。

一般人在审讯中，多少会感到紧张，然而艾伦却摆出强硬态度，甚至反客为主拷问起审判官。

倒反天罡了属于是！

审判官按捺住自己即将暴走的情绪，冷静地施压道：“你和猩红螺旋教团有何联系？”

“我和那帮反人类的疯子有个屁的联系！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我家和他们结下了血海深仇！我自己都差点被他们捅成筛子！”

“要不是主给我启示让我提前布置，就我这被酒精掏空的小身板，能打得过那些嗑药玩命的疯子？”艾伦翻了个白眼，“总之，情报来源是主！我是清白的！你们呢？你们怎么证明你们内部没出内鬼？不然为啥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完美的逻辑闭环形成——质疑我？先证明你们自己干净！

经验丰富的审判官被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有点懵，思维不由自主地被带偏了。

是啊……为什么异端能在王都潜伏这么久？难道真……有内鬼？

他感觉后背有点凉。

审判官想摒弃对审判庭的怀疑，继续审讯，然而艾伦却突然要求审判官必须出示证据，证明异端审判庭值得信任。

这荒谬的要求让审判官无比愤怒，可艾伦完全无视了审判官那怒火中烧的眼神，反倒是变本加厉地拱起火来：

“我严重怀疑你就是异端的间谍，你如此急眼，是否说明你意识到我对教团是巨大威胁？你对我用刑，自然只会是屈打成招，如果你杀害我，那更说明你打算杀人灭口。”

“我听说异端审判庭精通各种酷刑，你要是不嫌弃，都可以给我来一遍！我的肉体越是痛苦，我的灵魂越是纯净。到时候我扛不住酷刑，两腿一蹬，死了！诶，我可就要去主那告状咯。”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

看着监控屏幕里那个舌灿莲花把审判官绕得怀疑人生的少年，再看着自己下属那逐渐迷茫和自我怀疑的表情，卢西恩大主教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疲惫：

“够了，让他回来吧。再问下去，只会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