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对面,矮小的财政主管(这货形似剥了壳的肥胖蜗牛,只是背上顶着一对哆哆嗦嗦的、长满霉斑的灰白色小翅膀)那双布满褶皱的脸上,此刻正剧烈地抽搐着。他手中捧着一张薄薄的、写满了潦草签批的羊皮卷,几颗浑浊的汗珠正顺着他光秃的脑壳往下滑,浸染了卷角。
“夫……夫人……”他尖细的嗓子因为恐惧而劈了叉,声音抖得厉害,“这……这份关于……关于‘月光玫瑰培育基地’的预算和人员调拨计划……”
财政主管蜗牛般的小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喉结(也许只是皮肤上某个会动的鼓包?)上下滚动:“上面……上面写着……调拨西侧要塞轮休的……一百三十七名……精锐重装骷髅兵……去……去星泣山谷……种……种花?还……还特别批了每月额外五十桶高等梦魇之血酿造的……‘活力恢复剂’?说是给骷髅兵们在田间休憩时……提神?!!”他念到最后,声音已经绝望得像是从深渊风道里挤出来。
“夫人啊!”他终于忍不住,背上那对可怜的、湿漉漉的小翅膀疯狂地高频扑棱起来,如同被狂风吹打的破树叶,“骷髅……骷髅他……他没有舌头!没有味蕾!更没有灵魂感知魔酒的美味!它们是杀戮兵器!不是花匠!高等梦魇之血一桶就要三条下级劣魔的命才能提炼!这……这简直是把精金当炭烧啊!”他声泪俱下,几乎要扑倒在那堆代表着荒谬政令的羊皮卷上。
我(法兰娜的壳子)端坐在巨大冰冷的黑曜石高背椅上,脊背挺得笔直。手下意识地捏紧了座椅冰凉平滑的扶手,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在石面上刮过,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声。
胸腔里一股混杂着烦躁、憋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在搅动!眼角余光瞥向桌旁堆积如小山、散发着陈旧墨迹气息的羊皮卷轴“沼泽”,它们像是拥有生命般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骷髅兵精力过剩,轮休期容易产生械斗,影响团结。” 这理由难道不成立吗?我脑子里还是勇者思维,那些家伙训练完不找点事做就是打架斗殴!让它们去开荒种地,消耗体力,和谐相处……多么完美!
“高等梦魇之血酒?提神醒脑,提高劳作效率!” 我那个酒鬼战友巴克灌两口劣酒都能多砍死两只哥布林!没毛病!
可为什么这肥蜗牛主管会抖得像中风?
指尖无意识揉按着发紧的太阳穴,那里的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睡眠不足的微痛。目光不经意扫过桌角打磨光亮的黑石表面,映出一角模糊的身影——是我(法兰娜)。
深紫色的束腰长裙(为维持威严形象,比日常款收紧许多)。束腰内衬紧绷绷的,死死勒着胸腔和腹部之间那段敏感的弧度。随着呼吸,一种陌生却日益熟悉的不适感清晰地传来:胸口那两处丰盈的软肉,似乎比以前……又沉重饱胀了些? 束腰的压迫感因此格外强烈,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异物感?不,更准确说是一种存在感,一种身体正在发生不可逆变化的微妙信号。关键是——这念头划过脑海时,情绪里竟然没有当初的暴怒羞愤,只有一丝……疲惫的、认命般的烦躁?像是抱怨一件不合身但穿久了的外套?
这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扎穿了我强行维持的城主威严表象!我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点因身体变化带来的异样感,指甲更用力地陷进扶手里。
必须解释!不能让这群蠢货觉得他们的女主人脑子坏了!
“……效率!”我清了清喉咙,努力压出法兰娜惯有的那种冷冽威严腔调(但似乎带上了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急促的尖利),视线掠过财政主管快要急哭的胖脸,“新土质……提升种植价值……战略物资储备……多元化发展……长远利益……”我搜刮着记忆中法兰娜偶尔处理外务时那些晦涩冰冷的长词,像丢石头一样一股脑砸过去。灵魂却在焦虑地咆哮:什么狗屁战略!老子只想它们别闲着没事拆房子!
财政主管的蜗牛脑袋显然无法处理如此“高瞻远瞩”的信息。他小眼睛里的绝望变成了茫然无措的迷雾,张着嘴,发出微弱的、意义不明的气声:“唔……战略……多元……”
指尖捏住睡裙腰间那根光滑的黑色丝绸系带。冰凉的触感。用力!收紧!
平坦的小腹下方立刻被勒出一道深刻的凹陷。皮肤被迫紧绷,清晰地勾勒出髂骨前端细微的凸起。力量从勒紧的腰带向上传递,托住了饱满的下弧。饱满的山丘被布料支撑得更显分量,轮廓被勒束得更为清晰饱满——沉甸甸地,随着呼吸起伏。
镜子里的女人拥有冷瓷般的肤质,深红眼眸在烛火摇曳的昏暗光线下沉淀成两潭血玉。睡袍滑腻的黑色丝光流淌在那具曲线毕露的身体上,如同月光爬行在危险的活蛇鳞皮之上。妖媚?精致?足以蛊惑众生的皮囊?
可镜中人垂落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出的那片小小阴影里,却盛满了某种与这张脸毫不相称的东西——暴躁!如同囚禁在精美金丝鸟笼里、濒临疯狂的困兽,正用最后残存的理智啃咬着栅栏的利齿!那眼神深处翻腾着的是焦虑,更是屈辱的岩浆在灵魂底层无声咆哮!
这丝暴躁……这抹焦虑……来自我!
它像一枚强行嵌入的、格格不入的螺丝钉,硌在法兰娜这副完美无瑕的魅鬼躯壳里!每一次身体因柔软裙料的摩擦而自然产生的微颤,都像无形的皮鞭抽打在我日益脆弱的神经上!乳首被粗糙腰带内衬偶然刮蹭带起的、细小却清晰的麻痒,不再是初时的惊恐慌乱……它们只是固执地、每日不断地提醒着我:你在被同化!你在融化!你在变成她!
不能再等了!
咔哒。
门外传来细微的石片摩擦声。不是守卫笨重的脚步,是利爪刮过地砖的轻响。
“进来。”声音控制得很稳,是经过几天狼狈摸索后才勉强能发出的、属于法兰娜的低沉沙哑调子。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该有的、属于我法自己的紧绷干涩。
门无声滑开一条缝。并没有人形的存在进来。只有一道几乎与门框阴影融为一体的扭曲暗影,如同被烛光拉长的活体墨水,缓缓蠕动着渗透进来,最终在书桌投下的不规则阴影边缘凝固成……一只怪物的轮廓。
沙丽丝。
构成她身体的物质似乎介于烟与影之间,时刻处于缓慢的溶解和凝聚之中,轮廓边缘模糊不清,没有清晰的头部,躯体中心区域能勉强辨别出几团明灭不定的猩红光点,像是被随意缝进黑暗里的碎红宝石。她几乎没有体积感,却比任何实质化的庞然大物更让人脊背发寒。
无声地,那团阴影表面泛起一阵涟漪般的波动。一种无法明确用“喉咙”发出的、混合着金属刮擦朽木与气泡破裂声的沙哑意念,带着毫不掩饰的辛辣,直接挤入我的意识:
——尊贵的夫人,您夜半欣赏自己美妙曲线的雅兴,真是令属下感动得……要重新聚集形态了呢。怎么?发现身材比上个月又丰腴了三点五个百分点?魔王陛下若在,定当……欣喜若狂? 最后那个问句带着尖刺般的恶毒恶意,猩红光点微微闪烁,如同嘲讽的眼。
胸口那两团丰软在束腰的压迫下,随着因愠怒而骤然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了一下!
“闭上你那用阴影织成的毒嘴,沙丽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我(法)的暴躁,却因为声带的改变而变成了法兰娜那略尖的、带着威压的呵斥。脸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不是因为被下属顶撞的愤怒(魔王城里的魅鬼夫人本不该在乎这些),而是被踩中了痛点!
“陛下他……”角落里,另一个沉闷如砂石摩擦的声音响起。
一个真正的存在体跨过门槛走了进来。骨架高大,却佝偻得厉害,粗糙的、如同劣质灰岩石块拼凑成的身体关节摩擦着,发出“格拉格拉”的轻响。沉重的黑色地狱魔钢锻造的胸甲覆盖了前胸,却无法完全遮蔽那些在甲片缝隙中顽强蔓延的暗红色腐化痕迹。他头上顶着一个巨大弯曲、布满螺旋纹路的石制犄角头盔(本该是一对,右角齐根断裂),仅露出头盔下方深陷的眼窝里两点灰烬般黯淡的微光。
卡里克。魔王城曾经的铁壁卫队长。如今不过是一块因过度守护而日渐风化崩解的顽石。
他走到房间中央,单膝点地,动作迟缓却沉重得让石砖都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枯爪般的石手重重压在冰冷的魔钢胸甲心脏位置。那两点灰烬光芒穿透浓重的头盔阴影,落在我(法兰娜)此刻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带着一种穿越时间河流的沉重悲恸。
“……陛下若在,定会为您安然无恙感到欣慰。”声音嘶哑,像是两块锈蚀的钢板在摩擦。每个字都带着砂砾般的重量。最后那个“欣慰”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卡里克独有的别扭温情气息。
“安然无恙?”我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骨髓的弧度,手指猛地抬起!
掌心狠狠拍在一旁放着几块低级魔晶石的小桌上!“哗啦!” 其中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不稳定幽绿光芒的地狱萤石被掌根碾中!
石粉飞溅!
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幽绿色的粉末如同细小的毒虫尸体般簌簌落下,铺满了漆黑的小桌桌面,发出诡异的磷光。几块较大的碎片扎进了掌心娇嫩的皮肤(这身体!),瞬间渗出的几点殷红血液,在莹绿粉末的映衬下如同凝固的玛瑙珠。
沙丽丝的阴影之躯几不可查地凝聚了一下,猩红光点闪烁得更加急促。
卡里克头盔下的灰烬目光纹丝不动,只是那只压在心口位置的岩石手掌,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半分,魔钢铠甲被挤压得发出一声细微呻吟。
“我的‘安然无恙’……”我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每个字都钉在空气里,“就是这副不属于我的皮囊!这个被诅咒囚禁的坟墓!”
血液混着绿色的魔石粉末,在掌心画出几道刺痛又诡异的痕迹。目光死死锁住掌心那片小小的狼藉,像是要从这片血肉模糊中重新拼凑出“法”的模样!
“我要去上面。”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嘶哑,“回人类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