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的味道——不是盛在玻璃杯里那种清甜干净的奶香,而是一大桶刚从肿胀怪牛腹下挤出来、带着新鲜腥膻气、又混合了木桶底部腐败酵母酸的馊味儿——在黏糊糊的地面上肆意蔓延,浸透了昂贵的黑曜石地板缝隙。深色的粘稠液体上还浮着一层可疑的乳黄油脂,几块被踩扁的霉斑饼干漂浮其上。

肇事的小劣魔(头顶歪裂的犄角断了半根)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状趴在自己的“杰作”里,浑身糊满了白黄交错的污秽,散发着浓烈的地狱版酸奶气息。只有那对绿豆眼带着灵魂出窍的惊恐,凝固在我(法兰娜的身体)的裙角上——那被几滴飞溅的牛奶精准喷出几个不规则晕圈的位置。

“……夫……夫夫夫人……饶命!!”它从喉咙深处挤出变形扭曲的哀鸣,身体抖得几乎要把地上的液体再晃出一圈涟漪。

胸前沉甸甸的压迫感似乎比以前更甚了。我微微吸了口气,试图缓解被束腰紧勒的闷胀感,目光扫过污秽的地面、抖成筛糠的劣魔,再到被弄脏的裙摆。

换做刚占据这身体时,胸腔里升腾的怒火足以让这走廊瞬间冻结。可现在……

“清理干净。”嗓音听起来还算平稳,但略微低哑的质感盖住了我灵魂深处强行压下的那一丝不耐。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只有一种……习惯性的、疲于应对琐事的烦躁?这认知让我胃里泛起细小的酸泡。更糟的是,裙料下方,那粘腻冰冷的奶渍紧贴大腿外侧皮肤的触感,极其清晰,像湿透的蛇皮,让我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滚下去。”语气加重了些,是为了掩饰下腹深处那团不由自主紧缩起来的寒意。这寒意一半源于污秽的恶心,另一半……却源于发现自己竟然对失态的下属失去了彻底毁灭的冲动?这身体对我的改变,已经渗透到了脾性?!

浴池的蒸汽很浓重,空气里漂浮着硫磺夹杂着某种魔界黑藻被热水浸泡后散发的、极其深邃微腥的气息。水是活的、微微流动的深灰色暖泉,从池底看不见的孔窍涌出,带着抚慰疲惫的细腻力量。

我僵硬地踏入水中。暖流瞬间包裹住脚踝,顺着小腿攀援而上。最初的紧绷感依旧存在,像一层顽固的壳。直到温泉水漫过腰线,那点僵硬才如同微尘被水流带走,身体深处的每一条细微的肌肉似乎都悄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无声地融化在暖热的包裹里。

坐在特意搬来的巨大落地黑曜石镜前——这是前几天我无法接受直视自己而命令搬走的。镜面被氤氲水汽覆盖了一层朦胧的白翳。

抬起手,指尖有些犹豫,但还是拂过了冰冷的镜面。掌心擦去一块水雾。一张熟悉又极其陌生的脸浮现出来。

法兰娜。镜中的“我”。

脸颊在水汽蒸腾下透出淡淡的粉,如同浸饱了水分的魔界蔷薇花瓣。湿漉漉的黑发蜿蜒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脖颈上,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黏在唇角。锁骨明晰的线条没入水中,在蒸腾的水汽里若隐若现。那金丝眼镜早就取下,此刻镜片里那双深红色的眼睛少了镜框的遮挡,雾蒙蒙的,像含着两捧刚融化的血玉,竟有些……迷离?

不再是当初看到镜子时那种被刺痛的抗拒。心跳似乎没有失控地加速。恐慌沉淀在意识深处,却无法动摇此刻身体传递来的……一种被温水浸泡后的、微微发胀的安宁感?

我几乎是……平静地注视着镜中的倒影。

手指顺着水流引导,滑向胸前。那两团沉甸甸、形状浑圆饱满的温软,在水波的托浮下感觉似乎没那么累赘了。指尖带着氤氲的热度,隔着流动的泉水轻轻擦拭过峰顶那片娇嫩敏感的皮肤。

触感无比清晰。皮肤的细滑、皮下组织的丰弹、乳尖被水流和布料不经意摩擦带来的、如同微小电流窜过神经的酥麻……这一切曾让我灵魂崩溃的感知,此刻依旧存在,却不再像尖刺。

它们只是……被感受着。像在擦拭一块被泉水浸湿的温润玉石。

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似乎在悄然溶解。身体不再是一个被灵魂激烈排斥的囚笼,它更像是……一个陌生、沉重,却正在被逐渐习惯的容器?

指尖随着流水一路向下。小腹柔软平坦的弧度,在手指划过时肌肤本能地微微紧绷了一下,又在水流包裹中放松开。水流滑过腰侧那处深深的凹陷——腰窝。那是曾被克里斯的手指留下过深刻烙印的所在。

指尖无意中掠过那里。

一阵细微的战栗瞬间顺着脊骨攀爬上去,在肩胛骨内侧激起一小片微小的麻刺感。但……仅仅是电击般的轻微弹跳,并非最初那种引发内心惊涛骇浪的耻辱洪流。甚至……指尖竟在那柔软的凹陷处下意识地、极其短暂地……停留摩挲了一瞬?

水流在那美妙的弧度里打着小小的旋儿,仿佛在呼应着指尖的动作。

这个认知像一小块坚冰,猝然滑落入温暖的池水里。指尖猛地缩回!

镜中人双颊飞红。

我到底在做什么?是在习惯……还是在堕落?是在适应……还是被这具躯壳彻底污染?

披上侍女早已准备好的睡裙。触手冰凉丝滑。不再是那件令人作呕的透明蕾丝。纯粹的黑色细绸,贴合着身体的曲线。裙摆很长,走动时无声地拂过脚面。除了腰间一条简约的丝带,没有任何令人不安的装饰。

坐在床沿。巨大的书桌那边投下阴影。卧室里只有魔法壁灯散发出昏黄而柔和的光晕。疲惫感像温暖的潮汐拍打着意识的海岸。身体陷在柔软的织物里,紧绷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弦,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

闭上眼。水汽、体温、疲惫交织在一起,酝酿着昏沉。

——夫人。

一个意念,冰冷、粘腻、带着腐朽深渊底层滋生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直接烙进了我的意识最深处!不是声音,是纯粹的意念冲击!像一道冻结灵魂的冰刃,骤然刺破了困倦!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无形之手瞬间攥紧!猛地睁开眼!瞳孔急剧收缩!浑身神经绷紧到极限!

是错觉?

——你没听错……是我……克里斯……

那个意念再次响起,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虚弱和扭曲的怨毒。来自……西侧殿方向?!那里是……

——别问……我没时间……残魂……快要……消散……

意念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只有你……这具身体……的血脉……能救我……用你的……心口……贴紧……西殿……第三块……黑石……灌注……你的魔力……打开……通道……

“克里斯?!你没死?!”低哑的女声从喉咙里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并非激动……是惊骇!是冰与火在胸腔里猛烈冲撞!

那魔王没死?!他还没死透?!一股狂暴的、理应立刻撕碎他残魂的暴虐杀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灵魂深处轰然苏醒!

但同时……更快的……是身体!身体深处那颗被称作心口的位置——仿佛被无形的针刺中!狠狠一痛!伴随着这剧痛,一种完全相反的东西,像一条滑腻冰冷的黑蛇,从沸腾的杀意底层缠绕上来!

……悸动?

心脏像是要挣脱肋骨跳出去!全身的血液疯狂地涌上脸颊!指尖死死扣住身下的床单!那种感觉……混杂着惊惧……但深处……竟有一丝……

……失而复得的隐秘雀跃?

为他还存在而雀跃?!那是他的声音!是他意识!这具身体……在为他的呼唤而……激动?!

“不!!不可能!”我几乎是在灵魂深处咆哮!身体却像个忠诚的傀儡,因那声音而细微地战栗!脸颊滚烫!恐惧像毒藤缠绕着心脏——不是因为他还活着,而是因为自己竟然对仇敌的声音产生了该死的、不受控制的生理性战栗!

灵魂在疯狂嘶吼着毁灭和诅咒,身体却……在偷偷兴奋?!

另外一边——

砰!!!

木质门板撞上墙壁的巨响,混合着震耳欲聋的粗俗欢呼和浓烈麦酒气息猛地灌进来!

被一群人推搡着、簇拥着进来的,正是“我”——那个披着我原来破烂法师袍,顶着乱糟糟褐色头发的“大法师法”。

几个膀大腰圆、胡子拉碴的战士用沾着油污和酒渍的大手,连拖带抱地将“我”往房间中央带。为首的光头巴克,整张脸红得像煮熟的龙虾,咧着一口能闪瞎人眼的白牙,醉醺醺的眼睛里全是亢奋的泪光(天知道是真是假),手臂像钢钳一样死死箍在“假我”的肩膀上,喉咙里发出公牛般的嚎叫:

“哈——!兄弟们!今晚!咱们的好老弟!最最最伟大无敌的法!终于!炸掉那座破魔王城啦!单身前的告别!必须!彻!底!狂!欢——!!!”

他吼到最后一个音节,竟然真的挤出几滴豆大的“眼泪”,狠狠地、带着夸张的热情猛地收紧了手臂!像是要把“假我”揉碎在自己坚硬的胸肌里!

“法老弟!高兴坏了吧!来!第一桶酒!必须你吹!”旁边另一个红鼻子壮汉顺势把一桶起码有二十斤重的、还在咕嘟冒泡的黑啤酒塞进“假我”的怀里!

被巨大光头战士箍在怀里,被浓烈的酒气和汗臭包裹的“假我”,身体有着极其细微的僵硬。那张属于“法”的脸上,依旧挂着标准的、带着点狂放不羁的假笑,只是弧度似乎变得略微有些……勉强?

宽大的破烂法师袍袖口处,一点极其微弱的、森冷的、带着淬毒特有的幽蓝反光,在热闹喧嚣的晃动肢体间隙中……若隐若现!

袖子里藏着淬毒的匕首!尖峰正微微颤动着,瞄准着……巴克毫无防备的后心窝!只差最后一丝角度!只差最后一毫厘的距离!

“嗷!法!派对之王!吹一个!吹一个!”

“别给兄弟们丢脸!”

“今晚不醉不归!”

更多的喧嚣包围上来,人头攒动,醉眼朦胧的佣兵们疯狂起哄!那抹淬毒的幽蓝光芒瞬间隐没在晃动的布料和人影之中!

机会……错过了!

巴克那钢钳般的拥抱像是认准了目标,箍得死紧,像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大号玩具熊(如果那熊有我原来的身体那么硬的话)。甚至开始兴高采烈地拖着“假我”往堆满了酒桶和熏肉长桌的方向扭动,嘴里喷吐着炙热的酒气,唾沫星子几乎喷了对方一脸:

“发什么呆!法老弟!开心点!单身!派对!必须!嗨到爆炸!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晚没有魔王!只有兄弟!酒!歌!还有漂亮妞……庆祝庆祝!哈哈哈!”

那红鼻子壮汉也凑上来,重重拍打着“假我”的后背(差点把藏着匕首的袖子震歪),笑得声如洪钟:“对对对!今晚只喝酒!巴克说了!派对最重要!”

“假我”脸上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被高温烘烤。那假笑的嘴角似乎在细微地抽搐,深藏在法师袍袖子里的手……我能想象那只握着淬毒匕首的指关节攥得有多白!

面对这群热血上头、逻辑混乱、脑浆都被麦酒泡成浆糊的莽夫,任何刺杀计划都是对牛弹琴。袖管里的淬毒幽蓝光芒不甘地闪动了一下,最终被完全压下。

“……巴克说的对……” 属于“法”的低沉嗓音响起,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愫(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几乎不存在的荒谬滑稽感,像是被硬生生逼出来的妥协。

他艰难地抽出手臂(确保匕首藏好),试图让自己的表情配合当前的主题:“咳……没错!今晚……只喝酒!”顿了顿,加重了那荒谬的尾音。

“酒来!给老大满上!”

“干了!”

巨大的欢呼几乎掀翻屋顶。“假我”就这么被狂热的人群簇拥着,像一叶身不由己的扁舟,载沉载浮地被卷向那杯盘狼藉、充斥着麦酒和烤肉气息的喧嚣长桌。

他被迫接过一只不知被多少人油腻手指捏过的粗陶大酒杯,被簇拥着挤在长桌最中央的位置。光头的巴克热情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红鼻子壮汉挤在旁边大谈特谈“当年和法一起屠龙时尿了裤子”的糗事(当然是假的)。

被几个醉醺醺的家伙夹在中间,那只握着粗陶酒杯的手……我似乎能看到那指节用力到发白,在竭力克制着将那杯混浊劣酒砸在巴克闪亮光头上的冲动。那张“法”的脸上,假笑得……空前僵硬。

一个倒霉侍从端着堆成小山的焦黑肉块过来,“假我”终于找到一丝空隙,猛地站起想暂时摆脱这窒息的环境,却被旁边一个打酒嗝的胖子一个踉跄撞在身上!

哗啦!

一整盆油腻滚烫的烤肉块,结结实实,一滴不剩地……扣在了“假我”胸口的法师袍上!浓稠的酱汁瞬间染开一大片油汪汪的黄褐色!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秒。

巴克瞪着他那铜铃大眼,看着“法老弟”法师袍上那触目惊心的酱汁污渍和粘在上面的不明肉块,下一秒爆发出惊天动地、毫无形象的大笑:“噗哈哈哈哈!!法老弟!太……太他妈应景了!新的传说——魔王猎手法决战前夜被烤肉偷袭!哈哈哈哈哈!”

整个房间的笑声如同山洪般爆发!酒水飞溅,人们互相拍打,眼泪齐飞(笑的)。只有“假我”……顶着胸前那狼藉的热气和油腻,脸上那副完美假笑终于“咔”的一声……彻底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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