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吉他被轻轻按住琴颈带来的触感还未消散。
那双榛果色眼睛里蕴藏的不容置疑的邀请,却像探照灯一样,将她所有想要逃避、想要缩回壳里的念头照得无所遁形。
“……抱歉。”
林星遥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错开视线,低头盯着吉他上斑驳的划痕。
“我……恐怕不合适。”
她组织着词语,尽量让拒绝显得疏离但得体,是前社畜面对不合理需求时的本能反应。
夏灼脸上那带着社交光泽的笑容,在她清晰的拒绝词落下的瞬间,似乎只是极其轻微地凝滞了一下。
那点笑意如同漂浮在水面的油花,依旧存在,只是颜色淡去了几分,底下的情绪开始沉淀。
她没有立刻收回搭在吉他琴颈上的手,只是指腹在冰凉的木头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为什么呢?”
她的声音依旧清亮平稳,尾音却比刚才压低了些,带上了一丝真诚的困惑。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探究的光芒更盛了。
“刚才的声音,虽然只有短短几下,但…那里面有种东西,不是练习能练出来的熟练感,也不是刻意模仿的技巧,像是…”
她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汇。
“…一种压在水底挣扎出来的气泡。很有力量。”
“我对组乐队…真的没兴趣。”
林星遥避重就轻,语气努力维持平静,试图再次侧身,
“也没经验。而且,快考试了,时间紧张。”
她搬出了学生时代最万能也最敷衍的挡箭牌。
“时间紧张……”
夏灼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那抹薄薄的礼貌性微笑终于缓缓消失了。
一种更深沉、更实际的情绪浮上了她的眼底。
不再是好奇和兴趣,而是一种带着疲惫、焦急和一丝无奈的坦诚。
她终于收回了搭在吉他琴颈上的手。
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抬起那只刚才拎着纸袋的手,但这次伸向的,不是吉他也不是林星遥,而是她自针织背心口袋里。
她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对折起来的、印着学校抬头的纸张,她将其展开,递到了林星遥面前。
林星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展开的纸张上。
《社团部关于学园祭社团活动室审核及部门续存决议通知》
通知的内容冷酷而清晰:
•审核时间: 学园祭前一周。
•审核要求: 至少具备完整建制及准备充分学园祭表演项目。
•续存标准: 未能通过审核的社团,活动室将在本学期末收回,该社团自动解散。社团成员可选择并入其他同类社团。
•特殊说明: 连续两学期活动记录及成员参与度不足的社团,如‘轻音部’等,本次审核为最后续存机会,不予延期。
在“轻音部”的名字旁边,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有些凌乱的圈。
日期清晰得刺眼——审核截止日为学园祭前一周,也就是11月9日左右。
而现在是刚过完国庆...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结了,日光灯那恒定不变的嗡鸣声突然显得格外刺耳。
“喏,”
夏灼的声音很轻,她指着那个红圈,
“这就是为什么……”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对上林星遥,没有了之前的社交客套,只有一种近乎恳切、被逼到墙角的坦诚,
“轻音部……现在其实只有我一个人还在记录活动次数了。连老师都差点忘记他名下还有这么个部活。”
她扯了下嘴角
“学园祭舞台,只是一个目标。一个证明我们还能存在、还能发出声音的理由。一个保住这间练习室……的最后尝试。”
林星遥看着那张通知单,又看看眼前的少女。
她脸上那种受控的现充光环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底下的焦虑和孤注一掷。
之前所有的拒绝理由,在这样一张措辞冰冷、红圈圈定的“解散通知书”面前,突然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那种“我只是路过不想被拉入热血剧”的疏离感,在对方卸下防御后展露的真实困境前,被戳穿了一个小小的洞。
“所以……”
夏灼深吸一口气,似乎重新凝聚起那股温和却极其顽固的行动力。
她向前踏近一步,距离再次拉近。那双明亮的榛果色眼睛紧紧锁住林星遥,带着一种不容躲避的压力,
“同学,就算没有经验,没时间,或者对组乐队没兴趣,都没关系。我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乐器发出‘真实声音’的人,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热爱音乐,也不需要你技术炉火纯青。”
她的目光扫过林星遥指尖的压痕,
“我只想知道,你刚才按下琴弦时,那点……挣扎和……声音本身的力量,愿不愿意借给我?”
“就当……可怜一下这只快要被碾死的单细胞草履虫?”
林星遥:“…………”
指尖的麻木感似乎更重了。
那张通知单的边缘在视线里微微晃动。
面包袋里散发的淡淡麦香混着通知单上的油墨和尘埃气味,构成一种奇异而沉重的空气。
“救救这个快要咽气的部活吧……拜托了!”
拒绝的词语在喉咙里打转,却像被那张盖着红戳的通告卡住了。
窗外,最后一缕微光彻底消失在教学楼的轮廓后,教室彻底沉入暮色。
日光灯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空荡的地板上。
空气像凝固的石膏。
林星遥能感觉到夏灼那故作轻松姿态下的高度紧张,那种孤注一掷等着宣判的等待。
“……”
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音量微弱得像蚊子哼,
“……什么时候…训练?”
夏灼那双明亮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骤然亮起。
如同熄灭许久的火星被重新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