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衣聆听着轻轻作响的房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搂在云牧脖颈处的双手更紧了。
云牧则是下意识扭头看向房门的位置,微微愣神间,才是想起来自己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便是开口回道∶“嗯,我在这,请问是秋月姑娘吗?”
“是…应该是我……父亲母亲都是这么喊我的……”
少女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些不确信,就好似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般。
“那个,您现在方便嘛?我想进来看看您……”
先是云牧先生,现在又是“您”吗……
云牧很轻易就察觉到了这明显的异样,脑海中回想到方才秦洛衣没说完的话,若有所思。
“那个…若是您不方便,我,我就不打扰您了。”
“啊,抱歉,刚刚在想事情,我现在很方便,”直到少女再次开口,他才是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失礼了,慌忙回话,“你进来吧。”
随后,只听得“吱呀”的开门声响起,门口处的位置,上官秋月缓缓推门而入,明明已是初夏时节,她却披着一件红色棉袄,脚上穿的鞋子也带着绒毛。
她一脸小心翼翼,脚下步伐更是小而慢,重而缓,如同生怕犯错的孩子般胆怯。
“你的身体已经好了?”
“啊!是,是的,托您的福,我的病已经好了…所以就想着来看看您……”
“您?”
陌生的称呼让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平静而又冷漠的语气让少女着实吓了一跳。
“那,那个,毕竟是您自愿给了我眼睛和骨头,您是我的贵人,母亲说,面对贵人要有礼貌才,才行,所以我才这样称呼您的。请,请问这样称呼有什么不对吗?有的话,我我我可以改。”
她颤颤巍巍的解释起来,嘴上说着一连串的话,腰也随之弯了下来。
云牧看不到,但他大概想象到了少女的模样,同样的,他也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上官秋月应该是失忆了。
自愿嘛?看来上官家那边已经替我捏造好了新身份,虽然是他们主观上的判断,不过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了,毕竟我确实是自愿给她的,为了还我的救命之恩。
不过这样倒也挺好——如此一来她应该就不会因为我这个“陌生人”而难过太久。
不错不错,如此一来,倒也算是两清了。
想着,便是语气轻快不少。
“没事儿,秋月姑娘你想怎么称呼,方才是我语气不对,抱歉……”
“没有没有,您并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说话不利索……”
“不,主要还是我吓到你了,所以还是我的错。”
“不不不……”
“好了!你们俩要在这互相道歉到什么时候?真当我不存在吗?”
就在二人还要为此争论下去的时候,坐在云牧身上,双手挂在他脖子上,明明一直在场但是却被自动无视的秦洛衣,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她回眸看向上官秋月,一眼便看到了那双由她亲手换上去的黑色眼眸,心里的占有欲在一瞬间翻涌而起,嘴上的话也是下意识犀利起来。
“话说,上官秋月,你大病初愈不好好休息,没事来这里做什么?是还嫌自己命不够短吗?”
“不,不是的,我我我我听说云牧先生今夜就要离开了,所以特地来道个别。”
“道别?没必要吧?你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他反正也拿了你父亲不少好处,两清了。”
好处?我怎么不知道。
显然,这又是在云牧不知情的情况下,捏造出来的事实。
但他也懒得理会这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了。
他只是默默聆听着二女的对话,没有插话。
而现在,这场明显带着锋芒的对话,已是轮到了上官秋月的回合。
“路人?”
少女刚想反驳,却是觉得心脏一阵刺痛,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说的话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但她就是会忍不住的感到悲伤,就好像……此时与少年本亲密无间本该是她。
她抬手捂住胸口的位置,注视着距离接近于没有的二人,锋芒毕露∶“那请问,殿下您和云牧先生又是什么关系呢?您又为何插足我们二人之间的谈话呢?”
“我是他的主人?”稍有疑惑,更多的是得意。
“并非主人,洛衣姑娘你莫要乱说。”开口就是反驳。
“您看,他都不承认这种奇怪的关系,殿下您还是不要擅自加戏的好吧?”
突然被拆台的秦洛衣有些羞怒,她在用力掐了一下云牧的胳膊后站起身子,转身径直走到少女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没好气的问道。
“那我问你,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而且,就以你的身份,是什么给你勇气敢这样质问我的?”
“我…我是……”
少女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她支支吾吾半天,那一句“救命恩人与被救之人”愣是没说出口。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堵的特别厉害。
她明明对云牧毫无印象,但是她的心却总是在看到他的时候,产生悸动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告诉她——
她对他的情感远不止于此,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也不应如此之远。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秦洛衣的双手轻轻推开,抬眸对着她莞尔一笑。
“抱歉,是我失态了,我来这里只是想说声谢谢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抱歉……”
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但道歉的弯腰却弯得极低。
如此模样,倒是让原本语气强硬的秦洛衣弱下来了气场,她实在应付不来这张和林雅月有七分相像的脸。
“好了好了,不要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况且,我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家伙,你只要不惹我的话,一切都好办。”
“那…能否让我单独和云牧说两句话?不会太久的,可以嘛?”
“啧,说几句好话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我……”
“洛衣姑娘,你先出去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云牧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是让秦洛衣脸色骤变的程度。
她回眸看向少年,再也没忍住心中的怒火,指着他骂了句极其不堪入耳的“离寻脏话”后,啪的一声关上房门离开了。
只留下一男一女二人留在屋内,一时间,原本吵闹的屋子安静了下来。
“滴答”,“滴答”……
雨水打在屋顶,顺着砖瓦滴在地面,乱了少女的心,她微微挪动几步便驻足原地,迟迟没有上前。
“秋月姑娘,你还在嘛?”
“我,我在的……”
云牧朝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正对着少女笑了笑,如沐春风。
“靠近些吧,我们之间其实也没有这么疏远。”
“您,您认识我?”
温柔的语气让少女再次动了脚步,她迈着很小的步伐,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安心。
“认识……”
“那…我们的关系很好嘛?”
“这就看你如何认为了,你觉得我们的关系算好还是不好?”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床沿的被褥,少女也是很乖巧的坐了下去。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算好也不好。”
“哦?何出此言?”
“因为,我在靠近您的时候会莫名感到安心,甚至……比呆在父亲身旁还要安心,所以我觉得我们之间关系好。”
“那关系不好是为什么?”
“这……”她下意识攥紧被角,停顿许久才是开口,“因为我刚刚在看到您的时候,会觉得心好痛,胸口好堵,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失落的语气让云牧微微一愣,他从未想过,上官秋月明明已经失忆了,竟然还会有这种感受。
但旋即,他就释怀的笑了起来。
毕竟,她在骨子里就是这种敏感善良的小丫头,无论情况怎么变化,皆是如此。
他抬起胳膊,很熟练的触碰到了少女的脑袋,温柔地摩挲起来。
“没关系,你不用纠结这种事情,你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是一个好孩子。”
“是,是嘛?我真的是一个好孩子吗?”
“自然,我没理由骗你。而且,我也从未骗过你。”
除了……陪着你去学院这件事,抱歉,我要去寻师父了。
“这,这样啊,谢谢您还这样夸奖我,明明您的眼睛和骨头都被我夺去了……”
“没事,这是我自愿的,更是一场交易。”
“可是,这毕竟事关你以后的人生,我……”
“好啦好啦,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告诉我吗?快些说吧…我好像听到有人再喊你了哦……”
“真,真的吗!?听您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人在喊我,我我我我……”
云牧这么一忽悠,上官秋月倒是真的紧张了起来,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干脆直接忍着害羞抓住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温热软嫩的触感传到少年的手中,让他有些疑惑。
“秋月姑娘,你这是……?”
“仔,仔细感受就行,不要说话……”
“嗯……”
他闭上嘴巴,如少女所说静了下来,但心里,却是自然而然的默念起来。
眉如远山眼含黛,目似秋水轻横波,唇点樱粉含贝齿,粉雕玉琢犹若霜。
他看不见,但他记得少女的模样,至于这所做之诗到底好不好,他并不在乎,毕竟……他早就不是幼时那个喜欢钻研诗句平仄的小孩了。
手逐渐向下,直到移到脖颈处,少女停了下来,她将手抬起用脸蹭了两下,才是有些不舍的松开。
“云牧先…不,云牧,下次见面若是记不得我的样貌了……我会再让你摸一摸脸,这样你应该就会记得了,答应我,别忘了我好吗?”
颤抖的语气背后,是更为颤抖的心。
“嗯,我不会忘记的。”
“那…那我走了哦……晚上,我就不送你了哦……”
“记得好好休息。”
“好,再见……”
“再见。”
耳畔,是少女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与越来越弱的声音,云牧心里总觉得有些空落。
相伴八年的人突然离开,这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但…他并没有感到很伤心,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心,甚至,他感到了放松,某种压在心底的名为“报恩”的石头,此刻已然是落了下来。
心如止水,是形容他如今心境的最贴合的词。
……
门外,
秦洛衣坐在院落里的亭子里,嘴里吃着桃花糕。
她就这么目送着上官秋月从屋内走出,看着她捂胸抹泪的样子,
只是轻笑。
“嗯,今夜的桃花糕果然好吃,甜而不腻,上品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