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芷柔轻盈地跨过那道泛着金属寒光的厚重门扉。

门内，几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透过观察窗，正冷漠地审视着她。

这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外是她曾经熟悉的、如今却已面目全非的过往。

几分钟前，她还安静地坐在大厅中央冰冷的长椅上。半年前，她曾无数次捧着散发墨香的书本，独自坐在这座大楼前的花园长凳上，让书页间的世界将现实暂时隔绝，那时，等待她的只有下课的电铃。

半年后的此刻，她依然坐在这里，物是人非。

取代下课铃的，是一场生死难料的恐怖实验。

“十六号，准备进实验室。”

轻轻合上日记本，一张泛黄的照片从书页间悄然滑落。

安芷柔弯下纤弱的腰肢，将它拾起。

干净的拇指带着无尽的眷恋，轻轻抚过照片上每一张熟悉的脸庞，指尖最终停留在那个笑容格外耀眼的男孩脸上。

昔日的欢声笑语仿佛穿透时光，在耳边低回。

她柔和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神里闪过一丝明皎的光亮，随即归于沉寂。

她将照片珍重地夹回扉页，把日记本紧紧抱在怀中，紧接着缓缓起身走向那扇门。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

坚固的等候室大门竟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生生撞开。

“安芷柔！”

安芷柔柔弱的脊背如同被闪电击中般剧烈一颤，她猛地转身，怀中的日记本“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目光落在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哥？”

怀疑、震惊、狂喜、压抑、苦涩……

无数种复杂到极致的情感在她清澈的眸子里风暴般翻涌，让安芷柔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楚天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的面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混杂着后怕和心疼：“你疯了吗？你不想活了？”

所谓“新食物试验”是黎明协会为解决食物危机，将城外那些形态诡异未知危险的虫子尸体收集回来、

进行所谓的“初步处理”，然后寻找走投无路的“自愿者”试吃。

他们记录下食用后的反应数据，而那些不幸当场死亡或濒死的失败者，则会被无情地送上解剖台，成为完善处理工序的样本，最终目的，是将那些怪物变成人类勉强能下咽的新食物。

其恐怖之处在于，实验的当场死亡率高达五成以上。

即使侥幸未死，也会半身不遂。

如此骇人的风险，却依然有人飞蛾扑火般自愿前来。

驱动他们的绝非什么崇高理想，仅仅是实验许诺的那点微薄的食物和药品。

“哥……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你还活着？”

安芷柔猛地扑进楚天秋怀里，双臂死死地箍住他，声音颤栗哽咽，“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楚天秋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剧烈颤抖。

她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换取那点活命的粮食和药品，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责备她？

楚天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潮，大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别怕，芷柔，是我，哥哥在，没事了。”

“喂！搞什么名堂！”实验室桌子后面，负责登记的余主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随即拍案而起。

“还要不要做实验了？后面还有人等着！签了合同领了东西就想跑？当我们这里是慈善会吗？！”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楚天秋的衣着，瞧见这人没有任何徽章和背景，胆气也是陡增。

“闭嘴！”

楚天秋猛地转头，他根本没心思理会这条挡路的恶犬，安芷柔还活着，这已是天大的慰藉。

她冒死来此，说明自己的其他亲人很可能还在人世，现在还是先找人最重要。

他抓起安芷柔冰凉的小手，语气斩钉截铁：“我们不做了！听哥的，我们不缺那点粮食！我们走！”

拉着安芷柔，转身就要离开。

“拦住他们！”余主任见自己被彻底无视，权威受到挑衅，顿时恼羞成怒，“合同是白签的吗？”

“给我把人留下！今天这实验，她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余主任今日的地位，多少人巴结奉承，何曾受过这种轻视？

“让他们走！”一声略显急促威严的喝止及时响起。

黑木教授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现场。

他虽是灵能力者，但纯粹的速度远不及楚天秋。

刚冲到门口就听到余主任不知死活地要强行留人，惊得他头皮发麻，那可是连B级鬼怪都拦不住的强者。

就凭实验室这点安保力量，还不够人家热身的。

余主任看清来人是黑木教授，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消失，换上了谄媚热情的笑容，小跑着迎上去，腰都弯了几分：

“哎哟！黑木教授，您老怎么亲自大驾光临了？有什么重要指示？这点小事哪敢劳烦您……”

“小楚，”黑木教授完全无视了余主任，径直走到楚天秋面前，“真是抱歉，让你和妹妹受惊了，下面人不懂事，我代他们向你赔个不是。”

余主任听到黑木教授对楚天秋的称呼和道歉的态度，心头猛地一沉，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能让黑木教授如此客气甚至带着点赔小心的人……背景得有多深？

他反应极快，脸上瞬间堆满了歉意，转向楚天秋，语速飞快：“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原来是教授您的贵客，实在是对不住，让您和这位姑娘受惊了，都是我们工作严重失误，资料核对出了大纰漏，回头我一定严查，严惩不贷！”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旁边呆若木鸡的工作人员吼道：“小李，死哪去了？”

“快去拿……不，去库房，拿最好的！拿两罐肉罐头，再拿一盒抗生素来！给姑娘压惊，快啊！”

他那副前倨后恭、变脸如翻书的本事，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楚天秋此刻心系亲人安危，根本懒得与这种小人虚与委蛇，只想尽快离开。

在黑木教授亲自陪同下，他拉着安芷柔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相对安全的外围区域。

临别之际，黑木教授招手唤来一名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一枚金属徽章被送到了楚天秋面前，样式古朴，中央刻着代表黎明协会的微缩黎明之眼图案。

边缘标着“初级丙等研究员”的字样。

“小楚，一点心意，权当是赔罪，也方便你日后在城内行走。”

楚天秋接过徽章，入手的他瞬间就明白了黑木教授的用意，拉拢。

双方心照不宣，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至于加入黎明协会，楚天秋根本没这个打算，他清楚自己那点“存货”的斤两。

不过，有这个身份在深水城活动，或许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初来乍到的楚天秋，自然不清楚这枚“初级丙等研究员”徽章在深水城意味着什么。

他只当是个类似灵能力者徽章的通行证。

他哪里知道，黎明协会正式研究员的徽章数量远比灵能力者徽章稀少得多。

无数协会内部人员终其一生都难以获得。

远超普通居民配给的高质量食物供应，顶级的医疗保障，对其直系亲属的安全保护。

在现在的危险环境下，这几乎等同于生存的保障。

“我的天，楚……楚兄弟！”

一直焦急等在外面的部下，目光落在楚天秋胸前那枚崭新的徽章上，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你……你这进去才多大一会儿？就……就弄了个研究员徽章出来？”

“这些事回头细说！”

楚天秋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转向安芷柔，声音急迫道：

“芷柔！快告诉我，姑妈呢？姑父呢？他们在哪？带我去找他们！”

安芷柔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戳中了最深的伤口。

她用力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努力不让蓄满眼眶的泪水落下，但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哽咽：

“爸……爸他……就在我们逃难来的路上，为了护住最后一点吃的……被一只大虫子，咬咬死了……”

那个血腥的画面让她说不下去，身体再次微微颤抖起来。

虽然早有最坏的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噩耗，楚天秋还是心头一沉，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东武呢？”楚天秋的声音更加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急切。

安芷柔和安东武是双胞胎，从小就像两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天秋哥、天秋哥”地叫着。

表兄妹三人的感情，深厚无比。

他此刻最害怕听到的，是另一个无法承受的消息。

“东武怎么样了？他在哪？”

“弟弟，弟弟他……”

安芷柔听到这个名字，一直强忍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