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城东区,成了原深水城居民的聚集地。

自怪物肆虐以来,深水城却没有出现诡异空间的通道,仅有零星从外围闯入的鬼怪侵扰。

因此,与其他满目疮痍的城市相比,深水城的损失,竟算得上最小。

靠着原深水城本地官员的些微庇护,东区居民的境况,比起那些完全露宿街头的难民,确实稍好一些。

但也仅仅是稍好,吃饱肚子是奢望,医疗保障更是没有。

“开饭了!”

“开饭啦!”

呼喊声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别挤!都别挤!”

“挤什么挤!没点规矩吗?不知道要排队啊!”有人扯着嗓子训斥。

“多大点事?街里街坊的,犯得着动手?”和事佬的声音夹杂其中。

……

楚倩低着头,目光呆滞,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豁了口的大碗。

碗里是脏兮兮,几乎不见米粒的薄粥。她瘦弱的身体在拥挤推搡的人潮中。

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连日咳喘,有时痰里都带着血丝,让她几乎站不稳。

每次她鼓起力气想往前挤,总被更有力的人粗暴地推搡出来。

“涵姐!这边!快,抓紧我!”一只粗壮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楚倩的胳膊,是马大姐。

马大姐本不是深水人,多年前从东北嫁过来。初来时,因地域习俗差异大,加上她性情豪爽直率,难免得罪人,街坊的女人们常在背后嚼舌根,渐渐将她孤立。

唯有性情温顺随和的楚倩,不嫌不弃,成了她多年来的密友。

马大姐生得人高马大,力气不输男人,久而久之,人们都忘了她的本名,只管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叫“马大姐”。

这些日子,若非马大姐拼力护着,以楚倩这病弱之躯,在这几天才轮上一次的派粥点,根本别想靠近分毫。

在马大姐的拖拽下,楚倩终于踉跄着挤到了分发点前。

看着勺子里那少得可怜粥,她心头揪紧,鼓起勇气哀求:

“小哥,求您行行好,多给一勺吧?就一勺……我儿子病得下不了床,我代他领一份,行吗?”

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这一勺粥,连一个人都喂不饱,何况还要分给病重的儿子?

女儿芷柔今天又不知去了哪里,楚倩的心早已被担忧和麻木碾碎,只剩一片荒芜。

“每人一份,不能代领!都像你这样,我们还怎么做事?走走走,别挡着后面!”

负责监督的布兰奇不耐烦地挥手,示意派粥的年轻人赶紧打发她。

布兰奇靠着裙带关系捞到了这份肥差,眼前这些底层贱民的哀求,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各种悲惨故事层出不穷,这些蝼蚁般的家伙,除了像狗一样摇尾乞怜,还能怎样?

掌控他们生死的权力感,时常让他错觉自己如同高高在上的国王。

“领完了就赶紧滚开!别挡道!”

后面饿得发慌的人早已不耐烦,大声叫骂着,更有甚者直接上手推搡。

“你们讲点理!她儿子是真起不来床……”

马大姐气不过,大声为楚倩辩解。

楚倩性子虽柔,骨子里却有股倔强。

若非儿子危在旦夕,她绝不会如此低声下气。

她强忍着羞耻,再次向布兰奇哀求:“求您了,半勺,就半勺也行啊!”

布兰奇嗤笑一声,“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我可怜得过来吗?下一个!”

最后的希望破灭,楚倩心如死灰,捧着那点可怜的粥想退出去。

可身后全是攒动的人头,她虚弱地挪动脚步,不小心踩在一个高大男人的脚上。

那人本就等得焦躁,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揪住她后领,像丢垃圾一样狠狠将她甩了出去!

楚倩重重摔在地上,手里的破碗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坚硬的地面。

瓷碗四分五裂,那点稀薄浑浊的汤粥,混合着尘土,泼洒一地。

楚倩竟忘了身上的疼痛,手脚并用地扑爬过去,徒劳地试图用手拢住那些正在渗入泥土的汤粥。

饥饿像瘟疫般蔓延,有人见她孤弱可欺,又饿红了眼,竟不顾维持秩序的警察,猛地扑倒在地,伸手就去抓那沾了泥土的粥,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

“别抢!这是我的!别抢啊……”

楚倩急得浑身哆嗦,语无伦次地哭喊着,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护去拢那点残羹。

破碎的瓷片瞬间划破了她枯瘦的手指,暗红的血珠渗出,滴落,迅速染红了混着泥土的汤粥。

忽然,那些抢夺的手似乎凭空消失了。

楚倩恍若未觉,依旧一遍遍徒劳地拢着地上那摊越来越少的血粥混合物,嘴里反复念叨:“我的粥……”

“姑妈——”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喧嚣。

楚天秋“噗通”一声重重跪在楚倩身边,双手颤抖着扶住她削瘦的肩膀,心像被无数把刀同时剜绞!

“妈!”另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响起,是芷柔扑了过来。

“别抢……别抢我的粥……”

楚倩头也不抬,还在下意识地护着那点早已不存在的“食物”,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姑妈!是我啊!我是天秋!你看看我,你看看!”

楚天秋泪如雨下,模糊了视线。

他一把抓住楚倩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全然不顾血和粥的混合物黏腻地沾满了他的脸颊。

楚倩的动作僵住了。

她怔怔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被自己双手捧住的那张脸上。

木讷呆滞的眼神,此时流露出一丝微弱却无比鲜活的生气,挣扎着从中透了出来。

她的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一遍遍仔细辨认着眼前这张脸。

“天秋……?”

她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不确定。

“是我!姑妈,是我!我们回来了!”

楚天秋哽咽着用力点头。

楚倩眼中的迷茫如同潮水般退去,巨大的激动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紧紧攥住楚天秋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心酸:“天秋呐!真的是天秋呐!老天爷……我的天秋回来了!”

她的双手颤抖着,急切地摸索着楚天秋的脸庞,仿佛要确认眼前的人并非虚幻。

最终,她再也抑制不住,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委屈交织,让她浑身都在发颤。

就在这时,一声呼喊打破了重逢的气氛。

“你想跑到哪里去!推了人还想走?!”

马大姐认得那个仓惶逃窜的身影,金克斯,这一带出了名的混混。

她刚才眼疾手快地撕住了他的衣角,却因脚下踉跄让他挣脱了,情急之下只能大声呼喊,试图引起注意。

一直默默跟在楚天秋身后的方闻山眼神一厉,刚欲动作,却见一道黑影比他更快!

那黑影如鬼魅般掠出,瞬间便擒住了金克斯。

待方闻山看清时,出手的竟是自己手下一个叫“蔚”的灵武者。

“我错了,求求你们饶命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家里还有……”

金克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求饶。

他偷眼看去,那个胸前佩戴着黎明协会徽章的男人仍跪在地上。

而他身后,一排身着统一灵武制服的肃杀身影,更是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方闻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这手下动作太快,几乎抢了他的风头。

然而下一秒,蔚的行动更加直接狠辣。

他掌心瞬间凝聚起炽烈的火属性能量,毫不犹豫地按向金克斯的右手!

只听“嗤啦”一声皮肉焦灼的轻响,伴随着金克斯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那只手在眨眼间被烈焰吞噬,彻底废掉。

方闻山手下这些人,多是黑暗降临、瓦伦蒂亚秩序崩坏后收拢的野生灵能力者。

在混乱与死亡中摸爬滚打出来,手上沾染的人命早已不计其数。

处理这种“冒犯”,他们不会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楚天秋仿佛对身后的惨叫充耳不闻。他小心翼翼地替楚倩包扎好伤口,动作轻柔地将虚弱不堪的她扶起。

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间,蔚已经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处理”——金克斯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像破布袋般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楚先生,这人已经废了!”蔚带着一丝邀功的语气,向楚天秋报告。

方闻山心中暗骂一声:“混账东西,老子的马屁也敢抢?回头再收拾你!”

楚天秋的目光冷漠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只微微颔首,便不再关注。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楚倩身上,低声问道:“芷柔,你们现在住哪?先带我过去。”

直到楚天秋一行人簇拥着楚倩消失在视线尽头,布兰奇才敢抬手,偷偷擦去额头上早已密布的冷汗。

他心有余悸地想着:“一个黎明协会的正牌研究员,加上六七个恶煞一样的灵武,一言不合就直接灭了一个活人!”

再想到自己刚才如何“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楚倩的恳求,布兰奇更是坐立难安。

他虽然是按避难所的规定办事,可对方明显是能不讲理的主儿!

黎明协会加上灵武总部,要是被他们记恨上,自己这点小身板,吃了亏都没地方说理去!

越想越怕,布兰奇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分发食物的锅灶。

亲自拿起勺子,费力地从锅底捞起几碗稠得能立筷子的汤粥,仔细装进保温盒里。

接着,又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匆匆跑回自己的小车,翻找了半天,才拿出一个他珍藏了许久的午餐肉罐头。

他得做点什么,补救一下……

姑妈一家现在的“家”,是一间用废弃三合板勉强拼凑起来的简易窝棚。

楚天秋刚掀开那充当门板的破布帘,一股混杂着霉味、汗味和排泄物气味的刺鼻恶臭便扑面而来。

他眉头紧蹙,心中一阵酸楚——他太了解姑妈了,她一向有些洁癖,难以想象她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煎熬度日。

窝棚从外面看不过十来个平方,里面更是昏暗得如同黑夜。

楚天秋拧亮随身携带的电筒,光束所及之处,景象令人心碎。

地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几乎无处下脚。

棚子两侧勉强塞下了两张小床,其中一张床上,被子里蜷缩着一个人影,只露出一颗头发蓬乱的头颅,无声无息。

“小武?”楚天秋心头一紧。

他先将姑妈楚倩小心地扶坐到对面那张同样凌乱的床上,然后立刻走到东武的床边,俯身呼唤。

从芷柔口中,他已经得知表弟东武的情况极其糟糕。

东武竟然觉醒了灵能力,这曾让楚天秋感到惊喜。可惜他的能力并不强,更致命的是,他接连受过两次重伤。

第一次是在深水城秩序崩溃最混乱的时期,尚未觉醒的东武为了给家人抢一口吃的,在疯狂的人群中被踩踏殴打成重伤。

姑妈楚倩万般无奈之下,才让芷柔卖掉祖宅换钱,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命。

熬过那次重伤后,东武竟意外觉醒了。

那时军方和灵武者联手,刚刚将盘踞的虫群清除,瓦伦蒂亚迎来了短暂的喘息。

但很快,食物短缺成为新的噩梦,各种由灵武者把持的帮派势力开始割据地盘,疯狂争夺资源。

姑妈和芷柔费尽心力弄来的粮食很快耗尽,家里的三张嘴,反过来只能依靠东武加入某个灵武帮派,用命去拼。

十几天前,东武所在的帮派在与另一个帮派的血腥冲突中几乎全军覆没。

东武是凭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吊着最后一口气,硬是爬回来想再见姑妈一面。

当夜他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两天后,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起不来床,说不了话,仿佛死去的活死人。

若非他体内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灵能,恐怕早已……

更令人心痛的是,从三天前开始,极度痛苦的东武便倔强地拒绝了一切水和食物,一心求死。

正是他这决绝的绝食,才逼得芷柔铤而走险,换取可能救他的药品。

附近一位同样落魄的医生来看过,只是摇头,说东武的伤无药可救。

现代医疗手段对此几乎无能为力,救不回来了。

然而,楚天秋的目光落在东武枯槁的脸上,深邃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微光。

他……还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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