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蕾斯塔·怀特多夫正沐浴在晨光中,金发如同融化的金子,蜜糖色的眼眸弯成月牙,正将谷物撒向雪白的鸽群。鸽羽纷飞,咕咕声清脆,构成一幅温暖祥和的画卷。她偶尔抬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露台方向,带着善意的好奇。
艾慕莉娅身边,Ryrie安静地伫立。他穿着干净的麻布衫,肩伤让他的身形略显单薄,清秀的侧脸在晨光下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环境,确保安全。当塞蕾斯塔明媚的笑容和阳光下跃动的金发映入眼帘时,他湛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被阳光刺到般的微光——那是对纯粹温暖景象的本能触动,无关其他。
“那只鸽子……” 艾慕莉娅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如同冰锥刺破暖阳。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着下方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寒意。
“……晃得人眼晕。Ryrie,你的眼睛……也被那身鹅黄闪到了吗?”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甜腻的、却令人脊背发凉的质问。
Ryrie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他立刻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总是盛着忧郁的蓝眸。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慌乱,只是微微侧过头,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顺从的无奈:
“小姐……我只是……在看鸽子飞的方向。风……好像要变了。” 他巧妙地避开了对塞蕾斯塔本人的评价,将注意力引向环境,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那份骨子里的忧郁气质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显。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自语的、只对她倾诉的意味,“……还是小姐身上的味道……更让人安心。海风……和幽香的味道。”
这并非奉承,而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艾慕莉娅身上那清幽的、带着冷冽海风气息的独特味道,早已成为他世界里唯一熟悉且能让他感到“存在”的锚点。塞蕾斯塔的阳光再温暖,于他而言也如同隔岸观火,遥远而不真实。
艾慕莉娅纯黑的眼眸微微转动,瞥了他一眼。他低垂的侧脸线条柔和,带着病后初愈的苍白和那份挥之不去的忧郁,像一幅易碎的画。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和那句关于“味道”的低语,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那点因被打扰而升起的阴郁占有欲。她不再看下方,而是将目光投向远方天际线模糊的山峦轮廓,纯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少了几分刚才的尖锐:
“…嗯。风是要变了。站近点……笨蛋骑士。别让风吹乱了头发。” 最后一句带着点命令式的别扭关心。
Ryrie依言,默默地向她靠近了半步。两人并肩而立,沉默地望着远方。晨风吹拂起艾慕莉娅墨黑的发丝,也吹动Ryrie额前柔软的碎发。那份属于艾慕莉娅的清冷幽香,混合着清晨微凉的空气,萦绕在两人之间,仿佛构筑起一个无形的、只属于他们的静谧空间。
白鸽堡的晨光依旧温暖,但书房内的气氛却因远方的阴云而略显凝重。哈罗德爵士与埃利奥特·怀特多夫对坐。壁炉火光跳跃,映照着墙上的王国地图——王都的位置被特别标注,象征着风暴的中心。
“哈罗德爵士,”埃利奥特放下陶制咖啡杯,浅棕色的眉毛微蹙,带着农政官特有的务实忧虑,“王都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停战协议签署后,谈判桌上依旧剑拔弩张。王储殿下力求稳定,但二王子奥利弗背后有帝国支持,寸步不让。教廷派系更是借机渗透,卡洛斯大主教意图扩大‘圣辉疆域’……各方势力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划分利益,脆弱的和平如同薄冰。” 他指了指地图上王都的位置,声音低沉,“家父和兄长在那边,每日如履薄冰。这种时候,像我们这样只求安稳度日、守护一方的小家族,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
哈罗德爵士花白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忧虑:“大人所言极是。黑羽堡同样如此。东北海岸看似平静,但碎星海的风浪从未真正平息,深渊裂隙的阴影更是紧紧附着在费特斯伊。伯爵大人带艾莉诺小姐前往王都,正是为了在谈判桌上为东北海岸争取一线生机。艾慕莉娅小姐必须尽快安全返回黑羽堡,家族旗帜需要有人守护。”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关于归途,不知白鸽堡能否提供更安全的路径?我们人少,又带着小姐,需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埃利奥特眼中闪过一丝同病相怜的坚定:“这正是家父和我的想法。白鸽领只愿麦浪金黄,鸽哨悠扬。但乱世之中,独木难支。费特斯伊家族世代守望碎星海,忠诚勇毅,与我们‘守护家园、和平发展’的理念不谋而合。”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结盟的诚意,“或许,我们这样的家族,可以互通消息,守望相助?不为争权夺利,只为在风暴边缘,为各自的子民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
哈罗德爵士看着埃利奥特真诚的眼睛,心中了然。这是基于共同理念和现实困境的低调结盟。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与埃利奥特紧紧一握:“怀特多夫家族的友谊,黑羽堡铭记于心。伯爵大人归来,我定当转达。归途之事,就拜托了!”
临行前,埃利奥特代表家族在主厅送上赠礼。除了麦芽糖、苹果干等特产,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朴素的橡木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把略微朴实无华的手半剑。剑身黯淡无光,造型洗练,没有任何装饰。唯有靠近剑格(护手)的剑身处,蚀刻着一些极其细小、早已模糊不清的、如同纠缠藤蔓或扭曲文字的奇特花纹。剑格本身是简单的横条,中心处镶嵌着一颗深蓝色、毫无光泽、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小小宝石。
“艾慕莉娅小姐,哈罗德爵士,”埃利奥特语气慎重,“此物来历有些特殊。约几周前,一支教廷小队在我们边境森林追剿一个叫‘帷幕低语会’的隐秘巫师组织成员。激战后,巫师重伤遁走,教会士兵在其遗落处发现了这把剑。” 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经过一番……不甚愉快的交涉,剑最终留在了白鸽堡。我们反复检查,它毫无魔法波动,亦无特殊之处。白鸽堡只愿守护麦田的宁静,无意沾染巫术或教会的纷争。此物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他看向艾慕莉娅和哈罗德,目光坦诚:“听闻贵家族的骑士剑术精湛,途中护主更是英勇(他看了一眼Ryrie肩部),而其佩剑似有磨损。或许……这把旧剑能在真正的战士手中物尽其用?总好过在白鸽堡的库房里蒙尘。” 他巧妙地表达了“不想惹麻烦,送给能处理或者使用它的人”的意图。
哈罗德爵士上前,锐利的目光扫过剑身和那颗黯淡的蓝宝石,手指在奇特的细小花纹上摩挲了一下,眉头微皱,但未置可否。
Ryrie的目光也被那把剑吸引。作为骑士,他对武器有种天然的关注。那朴素的造型和奇特的细节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感觉?或者说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他清秀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忧郁,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这时,艾慕莉娅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甚至没多看那把剑一眼,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她的目光落在Ryrie身上,纯黑的眼眸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近乎任性的决定:
“哦。那就收下吧。” 她随意地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把剑,然后目光定定地看着Ryrie,声音带着一丝娇蛮的命令和不易察觉的、只对他流露的细微关切:“Ryrie的剑……不是旧了么?正好。拿着它。”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保护好你的公主,总得……有把趁手的‘喙’才行吧?”
对于艾慕莉娅来说,Ryrie是她的渡鸦,剑就是渡鸦的利喙。
Ryira的心猛地一跳。不是因为剑,而是因为艾慕莉娅那隐含的关切。他白暂清秀的脸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如同初雪上落下的一点红梅。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单膝跪地宣誓,只是微微低下头,浓密的睫毛轻颤,声音低沉柔和,带着他特有的忧郁气质和绝对的顺从:
“……是,小姐。” 他看向埃利奥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不高:“谢谢……爵士。”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简洁的接受和感谢。
埃利奥特看着眼前这对主仆奇特的互动——少女冰冷外表下对骑士近乎偏执的占有和关怀,骑士忧郁沉默中透出的绝对忠诚——心中了然,也松了口气。这把麻烦的旧剑,终于有了一个……或许是最合适的归宿。
车队在白鸽堡众人注视下缓缓驶离。艾慕莉娅靠坐在马车窗边,纯黑的眼眸望着窗外倒退的金色麦田,神情疏离。Ryrie坐在她对面,新得的手半剑静静放在膝上。剑格上那颗深蓝色的、毫无光泽的宝石,在车厢阴影中,仿佛一只沉默的、蒙尘的渡鸦之眼,静静注视着它的新主人。
前方,通往黑羽堡的道路在秋日晴空下延伸,而王都谈判桌上的阴霾与这把神秘旧剑的低语,如同无形的阴影,悄然缠绕上归途。Ryrie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剑身上那模糊的奇特花纹,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他本就带着忧郁的眉眼,似乎更沉静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