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费特斯伊家族的渡鸦旗帜终于出现在碎星海灰蒙蒙的地平线上时,黑羽堡在铅灰色天幕与翻涌墨浪的映衬下,显露出它沉默而冷峻的轮廓。持续数周的阴雨终于停歇,但天空依旧被厚重的铅云笼罩,吝啬地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海风带着刺骨的咸腥和湿冷,卷起城堡石墙上深绿色的苔藓与枯死的藤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盘旋在塔楼尖顶的渡鸦发出嘶哑的啼鸣,为归途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艾慕莉娅的马车碾过吊桥,驶入城堡内庭。仆役们无声地忙碌着卸下行李,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寂静,与金狮领的喧嚣、白鸽堡的暖意截然不同,只有海浪永不停歇的咆哮在石壁间回荡。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海风的呼啸。黑羽堡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壁炉里燃烧着潮湿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

长桌主位空悬(伯爵兰德尔与艾莉诺仍在王都)。雷蒙德·费特斯伊端坐于主位右侧。他比离开时更加沉稳,金发依旧耀眼,但眉宇间刻上了风霜的痕迹,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位核心成员。他穿着便于行动的深棕色猎装,肩甲上渡鸦纹章冰冷肃杀。

哈罗德爵士坐在雷蒙德下首,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身旁是城堡总管、负责内务的老学士埃德温,以及几位跟随伯爵多年的老教头和负责不同防区的骑士。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王都的消息,一天比一天糟。” 雷蒙德的声音低沉有力,如同礁石撞击海浪,“停战协议?呵,不过是一张随时可以撕碎的废纸!二王子奥利弗的叛军从未真正解散,他们在帝国支持下,正沿着嚎风高地秘密集结!教廷的卡洛斯大主教,嘴上喊着‘和平’,暗地里却不断向王储施压,要求开放潮水谷作为‘圣战前哨’!阿克塞尔家族的金秤依旧在摇摆,布杰斯家盯着北境肥肉,瑞德费特守着海港观望……整个王国,就像一个塞满了火药的木桶,只差一颗火星!”

然而在城堡最高的塔楼房间内,厚重的窗帘和高耸的塔楼隔绝了外界阴郁的天光和压抑的备战气息。壁炉里跳跃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艾慕莉娅身上那清幽的、带着冷冽海风气息的独特幽香,混合着燃烧蜂蜡的微甜气息。

艾慕莉娅已经换下了旅途的风尘仆仆,穿着一身柔软的烟灰色真丝睡袍,浓密的墨黑长发披散在肩头。她慵懒地靠在一张铺着厚厚绒毯的宽大扶手椅里,纯黑的眼眸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椅光滑的木质表面,神情冷漠,仿佛楼下议事厅里关乎家族存亡的激烈讨论,只是遥远的海浪声。

Ryrie安静地站在壁炉旁,他换上了干净的靛蓝色束腰外衣,肩伤处缠着洁白的绷带。那把来自白鸽堡的、朴实无华的手半剑,此刻静静地倚靠在他脚边的阴影里,剑格上那颗深蓝色的、毫无光泽的宝石在火光映照之下。

他清秀的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湛蓝的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楼下隐约传来的、关于征兵、备战、战争的只言片语,如同冰冷的针,刺入他本就沉重的心头。他是骑士,守护家族与领地是他的天职。但此刻,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被撕裂感攫住了他。

“Ryrie。” 艾慕莉娅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如同冰晶碎裂。

Ryrie立刻抬起头:“小姐?”

艾慕莉娅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跳跃的火焰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下面……很吵。” 她指的是议事厅的喧嚣。

Ryrie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是,小姐。雷蒙德少爷和哈罗德爵士他们……在商议防务。” 他试图解释。

“防务?” 艾慕莉娅的唇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冰冷嘲讽的弧度,“战争?准备?……呵。”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毫无温度的轻哼,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极其无聊的事情。

她终于转过头,纯黑的眼眸如同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了Ryrie那双盛满忧郁的蓝眼睛。她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和……绝对的占有。

“那些……”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冻结空气的力量,“……跟你无关,Ryrie。”

她缓缓站起身,真丝睡袍如水般滑落。她赤着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地走到Ryrie面前。冰冷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Ryrie的下巴,迫使他完全迎上自己深不见底的黑眸。

“听着,我的骑士。” 她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淬着不容置疑的寒冰,“外面的风浪再大,王国的天塌下来……都与你无关。”

她的指尖滑过Ryrie清秀的下颌线,带着狎昵的亲昵和掌控,最终停留在他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Ryrie微微一颤。

“你的眼睛……” 艾慕莉娅纯黑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翻涌着病态的独占欲和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只能看着我。”

“你的耳朵……” 她的声音更低,带着蛊惑般的命令,“……只能听我的声音。”

“你的剑……” 她的目光扫过他脚边那把旧剑,又落回他脸上,“……只需要为我而挥。”

“至于那些……战争啊,征兵啊,家族存亡啊……” 她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带着冷冽的幽香拂过Ryrie的耳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温柔和绝对的宣告,“……都是别人的事情。你只需要记住——”

她冰凉的指尖用力,迫使他更清晰地看清自己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掌控:

“你是我的人。你的世界,只能有我。 外面的一切纷扰,都与你无关。明白吗?”

Ryrie的身体僵硬如石雕。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艾慕莉娅指尖的冰冷和她话语中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家族的责任、骑士的誓言、对战争的忧虑……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然而,当他对上那双纯黑的、只倒映着他自己身影的眼眸时,有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归属”的枷锁,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灵魂,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心感。

他湛蓝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挣扎、忧郁、无力,都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认命般温柔的顺从。他缓缓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已然褪去,只剩下对眼前少女的、毫无保留的臣服和爱。

“……是,小姐。” Ryrie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平静,“我的眼睛……只看着您。我的世界……只有您。” 他重复着她的命令,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诵念经文。

艾慕莉娅纯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满意的、如同餍足野兽般的光芒。她冰凉的指尖最后在他脸颊上轻轻拂过,然后收回手,转身走回扶手椅,重新慵懒地陷进柔软的绒毯里,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宣告只是吩咐他倒杯水般平常。

“过来。” 她命令道,声音恢复了清冷,“给我念诗。要……安静点的。”

Ryrie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拿起旁边矮几上那本厚重的、封面烫银的古老诗集(艾慕莉娅最近的“新玩具”)。他翻开书页,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在温暖的房间里缓缓流淌,念诵着关于星辰、海洋与永恒孤独的诗句。火光在他清秀忧郁的侧脸上跳跃,那双湛蓝的眼眸低垂,专注地看着泛黄的书页,仿佛真的将窗外呼啸的海风、楼下激烈的争论、以及整个王国即将倾覆的阴云,都彻底隔绝在了这个只属于艾慕莉娅的、温暖而扭曲的囚笼之外。

壁炉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一个慵懒倚靠,一个虔诚跪诵。窗外,黑羽堡的渡鸦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盘旋嘶鸣,城堡深处,备战的金铁交鸣声隐约可闻。而在这座塔楼的最高处,可爱又病态的公主用冰冷的话语和扭曲的爱意,为她心爱的骑士筑起了一道隔绝世界的无形之墙。墙内,是只属于他们的、带着幽香与诗篇的寂静囚笼;墙外,是即将被血与火撕裂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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