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yrie坐在对面,肩甲上的斧痕清晰可见,内衬衣料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小块。疼痛让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但更让他眉头紧锁的是艾慕莉娅裙摆上的血迹。他湛蓝的眼眸里盛满了浓重的担忧和自责,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心头。
“小姐……” Ryrie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是战斗后的疲惫,更是对未能完美守护的愧疚。他站起身,动作因肩伤而略显迟缓,但没有丝毫犹豫地单膝跪在艾慕莉娅面前的地毯上。他从随身携带的小皮囊里取出一块干净的软布(骑士常备的应急物品),用随身水壶里的清水小心沾湿一角。
“别动,小姐。” 他的声音低沉而专注,带着不容置疑的细心。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动作轻柔却极其稳定,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擦拭着裙摆上的血点。他的目光紧锁在污迹上,眉头微蹙,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神圣任务。每一次擦拭都极其轻柔,生怕弄皱了昂贵的丝绒,更怕惊扰了眼前这位心情显然不佳的公主。
“脏了……” 艾慕莉娅的声音响起,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但并非针对Ryrie的动作。她纯黑的眼眸终于从裙摆移开,落在Ryrie低垂的、带着专注神情的侧脸上,落在他肩头那片刺目的殷红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是我的疏忽,小姐。” Ryrie的声音更低,自责更深,“让您受惊,还……”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那份“没能保护好您”的沉重感清晰可闻。
艾慕莉娅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湛蓝眼眸里翻涌的自责和担忧,看着他小心翼翼擦拭的、微微颤抖的指尖(这次是因为疼痛而非紧张),心底那股被打扰的冰冷怒意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泄开了一丝小小的缝隙。她忽然伸出那只没沾血的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狎昵的亲昵,轻轻戳了戳Ryrie紧蹙的眉心。
“笨蛋骑士。”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奇异地揉进了一丝……娇嗔?那纯黑的眼眸深处,冰冷稍褪,闪过一丝如同恶作剧得逞般的、带着占有欲的得意光芒,“谁让你……离那么远?” 她指的是战斗中Ryrie为了保护马车侧翼而不得不离开她身边更远的位置。
Ryrie擦拭的动作顿住了。眉心那冰凉的、带着点小力道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随即抬起头,对上了艾慕莉娅那双纯黑眼眸里罕见的、带着点孩子气蛮横的“责备”。那份责备下,并非真正的愤怒,反而像是一种……变相的关心?或者说,是她独有的、表达“你受伤了我很不高兴”的方式?
一丝红晕迅速爬上Ryrie的耳根。他习惯了艾慕莉娅各种命令和要求,但这种带着点娇蛮的“责备”,比直接的命令更让他心跳加速。他有些窘迫地垂下眼睑,不敢直视那双仿佛能看透他心思的黑眸,声音带着惯有的顺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是,小姐。下次……我会更近些。” 他指的是守护的距离。
艾慕莉娅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纯黑的眼眸里那点得意更明显了。她看着Ryrie微红的耳根,看着他低垂的、浓密睫毛下那抹忧郁的蓝色,看着他紧抿的、形状好看的薄唇……一种强烈的、想要“盖章确认”的冲动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
她不再犹豫。身体微微前倾,在Ryrie毫无防备的瞬间,她冰凉的、柔软的唇瓣,带着她身上那清幽的海风冷香,极其自然地、如同蜻蜓点水般,轻轻贴在了Ryrie的唇上!
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都足以让Ryrie心跳失衡!那冰凉的触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身体猛地一僵,湛蓝的眼眸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熟悉的、带着羞赧的震惊,但不再是那种天崩地裂的震撼,而是一种……被突然袭击后的、带着甜蜜负担的慌乱。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脸颊迅速升温,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艾慕莉娅的吻一触即分,快得如同错觉。她迅速坐直身体,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他肩头的一粒灰尘。纯黑的眼眸里闪烁着如同偷吃到糖果的猫儿般的、带着狡黠和满足的光芒,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得意弧度。她甚至还伸出舌尖,极其快速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仿佛在回味什么,然后才用那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上扬尾音的声音命令道:
“好了……继续擦。快点弄干净……笨蛋。( ‘-ωก̀ )”
Ryrie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耳根的红晕尚未褪去。他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艾慕莉娅那双仿佛盛满了星光的黑眸(虽然那星光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裙摆的污迹上,动作比之前更快了几分,带着一种想要尽快结束这甜蜜“酷刑”的急切。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依旧泛红的脸颊,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车厢内,清幽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气氛却奇异地不再凝滞。艾慕莉娅靠在椅背上,纯黑的眼眸望着窗外飞驰的金色麦田,冰冷的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餍足猫儿般的慵懒和愉悦。Ryrie则埋头苦干,努力平复着心跳,将那点血迹当作世界上最顽固的敌人来对付。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扭曲却默契的亲密氛围。
当车队驶入白鸽堡的领地核心,眼前的景象与黑羽堡的冷峻峭拔、金狮领的喧嚣浮华截然不同。
城堡并非建在险峻山崖,而是坐落在一片平缓开阔、被金色麦田环绕的丘陵之上。城墙由暖白色的石灰岩砌成,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没有狰狞的箭垛和沉重的防御工事,反而点缀着爬满常春藤的塔楼和开满鲜花的窗台。巨大的城门上,蓝底盾牌上展翅欲飞的纯白鸽子纹章清晰可见,象征着和平与繁荣。
前来迎接他们的并非伯爵本人(他正与长子在王都参加王国会议),而是伯爵的次子埃利奥特·怀特多夫和女儿塞蕾斯塔·怀特多夫。
埃利奥特约莫十七八岁,有着与父亲相似的浅棕色头发和温和的碧绿色眼眸,穿着剪裁合体、便于行动的浅褐色猎装,而非沉重的贵族礼服。他脸上带着真诚而略显腼腆的笑容,举止得体,毫无贵族子弟的倨傲。他快步上前,对着刚下马车的哈罗德爵士和艾慕莉娅抚胸行礼:“怀特多夫家族次子埃利奥特,代表家父艾伦伯爵,欢迎费特斯伊的尊贵客人莅临白鸽堡!惊闻途中遭遇匪患,让艾慕莉娅小姐受惊,实在是我白鸽领的失职!万分抱歉!”
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如同春日暖阳般的少女——塞蕾斯塔·怀特多夫。她与艾慕莉娅年纪相仿,约莫十五六岁,有着一头如同阳光般灿烂柔顺的金色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条粗辫垂在胸前。她的眼睛是清澈温暖的琥珀色,如同融化的蜂蜜,白皙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嘴角天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她穿着一身柔和的鹅黄色细亚麻长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白色雏菊,外罩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暖、平和、不染尘埃的纯净气息。
“欢迎您,艾慕莉娅小姐!” 塞蕾斯塔的声音如同林间清泉般悦耳动听,带着真诚的关切。她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握住艾慕莉娅的手表达安慰,但看到艾慕莉娅那冰冷疏离、拒人千里的眼神和裙摆上隐约可见的暗色污迹时,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改为一个优雅得体的屈膝礼,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真挚的同情,“旅途劳顿又遭此惊吓,您一定很累了。请随我们来,城堡已为各位准备好了干净的客房和热腾腾的食物。”
塞蕾斯塔的温暖如同阳光,艾慕莉娅的冰冷如同深潭。两人站在一起,气质截然相反,如同光与影的鲜明对照。塞蕾斯塔的热情如同试图融化冰山的暖流,而艾慕莉娅则像一块拒绝融化的万年寒冰。
白鸽堡的内部装饰同样充满了温暖的生活气息。墙壁刷着柔和的米白色涂料,巨大的壁炉里燃烧着干燥的果木,散发出温暖甜香。走廊墙壁上挂着描绘丰收景象的织锦和色彩明快的风景画,窗台上摆放着盛开的各色鲜花和绿植。仆人们穿着整洁的亚麻制服,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动作轻快而有序。
埃利奥特和塞蕾斯塔亲自将众人引至客房区。艾慕莉娅被安排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堡精心打理的花园,远处是连绵的金色麦田。房间布置雅致温馨,床铺柔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和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塞蕾斯塔还贴心地送来了一套崭新的、同样以蓝色为主色调的便装长裙(显然是临时准备的,但质地和做工都极好),供艾慕莉娅更换。
晚餐安排在城堡温馨的小宴会厅。长桌上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中央摆放着大束新鲜的、带着露珠的白色雏菊和金色麦穗。没有奢华的银器和繁复的菜肴,食物却充满了家的温暖和土地的馈赠:
面包的颂歌: 巨大的藤编篮子里盛放着刚刚出炉、表皮焦黄酥脆的农夫面包,散发着浓郁的小麦焦香;旁边是精致小巧、点缀着葡萄干和坚果碎的蜂蜜小圆包。
汤的暖意: 浓稠的奶油蘑菇浓汤盛在厚实的陶碗里,汤面上漂浮着几片烤得酥脆的蒜香面包丁和翠绿的香芹碎。
烤整鸡配秋季时蔬: 表皮烤得金黄酥脆的整鸡,肚子里塞满了苹果、洋葱和迷迭香,旁边堆满了烤得软糯香甜的南瓜块、胡萝卜和紫皮洋葱。
白鸽领特色炖菜: 深口陶罐里炖煮着豆角、番茄、土豆、鹰嘴豆和香肠块,汤汁浓郁,散发着各种香料的复合香气。
新鲜蔬菜沙拉: 脆嫩的生菜、黄瓜片、樱桃番茄,淋着清爽的油醋汁。
苹果派: 酥皮金黄,内馅是炖煮得软糯香甜的苹果肉,淋着滚烫的焦糖酱汁。
蜂蜜奶酪: 本地特产的软质山羊奶酪,淋上金灿灿的、带着蜂巢碎屑的野花蜂蜜。
埃利奥特热情地介绍着每一道菜的食材来源(自家农场或附近村庄),言语间充满了对领地和领民的自豪。塞蕾斯塔则细心地为艾慕莉娅布菜(虽然艾慕莉娅只象征性地尝了几口),轻声细语地询问是否合口味,是否需要其他东西,那份真诚的关怀如同暖流。
哈罗德爵士和三名老兵被安排在另一桌,同样享受着丰盛的食物和热情的款待。Ryrie因为肩伤(城堡医师已为他重新清洗包扎),被特别允许坐在艾慕莉娅下首位置(虽然艾慕莉娅并未要求)。他沉默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动作有些僵硬,脸颊依旧带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晕,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艾慕莉娅的侧脸,又迅速收回,仿佛被烫到一般。唇瓣上那冰凉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深刻,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比如喝水),都会让他心跳加速。
艾慕莉娅安静地坐在主宾位,对埃利奥特的介绍和塞蕾斯塔的关怀反应冷淡,只偶尔用单音节词回应。她小口吃着面前的食物,纯黑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将自己隔绝在另一个冰冷的世界。只有当她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碰触自己的唇瓣时,那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投入石子的涟漪般的波动,随即又迅速归于沉寂。
窗外,白鸽堡的灯火在暮色中亮起,温暖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城堡花园里传来夜莺的啼鸣,混合着远处麦田里风吹麦浪的沙沙声,如同最宁静祥和的摇篮曲。这里没有黑羽堡海崖的孤寂咆哮,没有金狮领的喧嚣浮华,只有和平鸽羽翼下,一片被麦香与安宁浸润的温柔乡。然而,对于艾慕莉娅而言,这份温暖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壁,她能感受到,却无法真正融入。她的世界,似乎永远被那清幽的海风冷香和身边骑士那令人心悸的忠诚与……那个突如其来的冰凉轻吻所占据。白鸽堡的温暖,只是归途上一个短暂的、格格不入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