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小兰，你能不能走快点？”

林小梅叼着一根快要融化的盐水冰棍，不耐烦地回头催促道。

她的校服衬衫下摆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 露出里面一件印着乐队名字的T恤，胳膊上还有几块没好利索的擦伤，看起来就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小野狼。

“来……来了……”

身后，温雪兰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小跑着跟了上来。

她的额头上全是汗，几缕头发黏在脸颊上, 像一只跟在母狼身后的幼崽。

她们的目的地，是小城边缘的那段废弃河岸。

这里曾经是一个小小的码头，如今只剩下一个长满了青苔的水泥平台，和几根歪歪扭扭的、用来拴船的铁桩。

“坐。”

林小梅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印着卡通图案的旧床单，熟练地铺在还算干净的水泥平台上，然后自己一屁股坐了下来。

温雪兰也跟着，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

她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红药水和一包干净的棉签。

林小梅伸出胳膊，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刚刚结了血痂的新伤。

温雪兰拉过她的手，用棉签蘸着红色的药水，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那道伤口。

“嘶……轻点。”

“你……你忍一下嘛……又去跟人打架了？”

“那帮小子嘴欠。”林小梅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我帮你教训教训他们。”

温雪兰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更专注地，帮她涂抹着药水。

在那个初三毕业后，无所事事的漫长暑假里，这几乎是她们每天的日常。

林小梅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保护者，而温雪兰，则是那个永远跟在她身后，负责为她处理伤口的依赖者。

她们是被整个世界孤立的两个人，却又理所当然地，拥有着彼此的全部。

“喂，你看这个。”

等温雪兰处理完伤口，林小梅从口袋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个东西, 在她面前晃了晃。

那是一张揉得有些发皱的时尚杂志内页，上面是一个化着浓妆、眼神倨傲的模特。

“你看她，”林小梅指着模特那鲜红的嘴唇，眼神里闪烁着渴望的光，“就是这个东西。只要有了这个，我们看起来……就会不一样了吧？”

温雪兰看着那张照片，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

“我们……也要变成那样吗？”

“当然了！”林小梅理所当然地说，“上了高中, 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了。我们要变成最厉害的女人，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

于是，她们开始了一场攒钱计划。

她们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都凑在一起, 塞进一个生了锈的饼干铁盒里，藏在河岸边的那个树洞里。

但那点钱，离一支口红的价格，还差得很远。

她们开始去捡废品，卖汽水瓶子，但进度慢得令人绝望。

那天，当她们再次数完铁盒里那点可怜的钱后，林小梅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她将温雪兰带到了少年宫的必经之路上，让温雪兰在巷子口望风。

自己则上前，只用了几句半真半假的恐吓，就从某个倒霉蛋手里“借”来了五块钱。

当她得意地拿着钱，回到温雪兰面前时，看到的，却是温雪兰那张写满了不安和不赞同的脸。

“小梅，我们……我们不能这样。抢别人的钱……是不对的。”

“不对？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像你一样，被人堵在巷子里，连个屁都不敢放吗？”

“可是……”

“别可是了！”林小梅烦躁地打断了她，“你要是觉得不对，那钱你别用好了！我自己去买！”

她说完，就一把抓起那个铁盒，气冲冲地走了。

那是她们第一次吵架。

接下来的两天，她们谁也没有再去找谁。

温雪兰突然觉得，那个废弃的河岸，变得那么空旷和冰冷。

直到第三天，林小梅才黑着脸，出现在了温雪兰的家门口。

她一言不发地，将一本温雪兰在书店橱窗前，眼巴巴地看了很久，却一直舍不得买的少女漫画，塞进了温雪兰的怀里。

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皱巴巴的毛票。

“……就剩这么多了。”她别过头，声音闷闷的，“我把钱还给那个小子了。”

温雪兰看着地上那点可怜的钱，又看了看林小梅那张偷偷观察自己表情的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蹲下身，一张一张地，将那些毛票捡了起来，小心地抚平。

“……笨蛋。”

在那之后，她们的铁盒，虽然填满得更慢了，但每一次投进硬币时，温雪兰的脸上，都会露出安心的笑容。

终于, 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某一天，她们凑够了二十块钱。

她们像两个即将执行秘密任务的间谍, 第一次, 走进了镇上那家她们从未敢踏足过的小商品市场。

在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不耐烦的注视下, 林小梅像个大人一样, 煞有介事地挑选了很久, 最终, 将那二十块钱拍在了柜台上, 换回了一支口红。

回到她们的河岸, 林小梅小心地打开了那支口红。

她拧出膏体, 那是一种俗艳且廉价的玫红色。

但她们不在乎。

林小梅粗暴地捏着温雪兰的脸颊, 将那支口红在她嘴唇上胡乱地涂抹着, 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轮廓。

“别动啊你！”

“痒……”

然后, 她们看着对方滑稽的样子, 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倒在了那张旧床单上。

笑够了, 换温雪兰来。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着那玫红色的膏体, 轻轻地点在了林小梅的唇上。

“小梅,”她看着她, 小声地问,“我们以后……真的会一直在一起吗？”

“废话。”林小梅看着她, 突然变得很认真。

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伸出小指。

“我们说好了。以后, 这个地方, 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来。”

温雪兰重重地点头：“嗯！”

“上了高中, 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们拉着勾, 脸上带着傻气又幸福的笑容。

温雪兰的嘴唇上, 还残留着那道被画歪了的红色印记。

那是她们“成为大人”的约定。

带着塑料质感的硬物, 触碰到了嘴唇。

现实, 是阴暗、潮湿、散发着腐烂气味的树林。

温雪兰被两个高大的女生死死地按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 脸上挂满了被泔水喷溅的黏腻污秽。

抵在她唇边的, 是那把还在滴着恶心液体的水枪口。

林小梅看着温雪兰失神的脸。

她将水枪随手扔在地上。

然后, 从口袋里, 缓缓地, 掏出了另一件东西。

是那支口红。

她拧开了那支承载了她们所有约定的口红。

“小兰, 我们来完成……最后的约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