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已经下了两日有余，淅淅沥沥直到今日依旧没停，打得原本就有些凋零的桃花落的满院都是，更是有甚飘飘乎飞至院外小溪之中，流向了更远的下游。
上官家的家仆们从两天前就开始陆陆续续离开了家门，他们破天荒的在非休息的日子获得了近五日的回家探亲的日子。
无人在意这其中的缘由，毕竟无人不喜欢这种喜庆事，也无人敢去胡乱猜测家主的心思，他们不想惹事。
“所有人都离开了吗？”
主院之内，上官弘致站在中心的位置，正在质问面前的黑衣侍卫，手中则是一把油纸伞斜撑挡雨。
林雅月则是立于他身侧伞下，怀中抱着已然入睡的少女轻轻摇晃。
“回主人的话，除了您的心腹之外，所有无关的下人已尽数离开。”
“嗯……那你们便去布阵吧，”他低眸扫视了一眼这些黑衣人，抬手抛出一个乾坤袋，“里面有增强你们星辰力药剂，布阵前喝掉，明白了吗？”
“是！属下遵命。”
话音刚落，这些黑衣人的身影便是一闪而逝消失在原地，不多时，环绕上官家府邸的八个方位便是站好了人。
上官弘致抬眸看向天空中依旧在飘落的雨滴，抬手接下一片落下的枯黄树叶，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桃花树，眉头微皱。
短短几天，这棵桃树已经落光了花瓣儿，甚至隐隐有了枯败的迹象，如此情况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迹象。
“弘致，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林雅月轻声询问一句，她低眸看着怀中的少女，神色有些担忧。
闻言，上官弘致才是收回视线，语气也温和不少。
“你进去吧，把秋月交给陆仙医就好。”
“那你呢？你不随我一起进去吗？”
“不了，我在这里守着阵法以防出错，毕竟琉璃骨与万法瞳皆是先天圣体，此番定会引发异象。陛下那边倒是无所谓，但若是被其他家族知晓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长叹一口气，抬手轻抚了一下美妇人的发顶。
“若是实在不忍心看，也不用强求自己，出来便可，陆仙医和洛衣殿下都在，不会有问题的。”
“嗯…好……”
美妇人点头应了一声，抬起了挡在斜上方的那把伞，转身向后院走去。
后院最大的房间内。
原本摆放的家具一扫而空，只剩下一张床和一张用竹子制作的可移动的床。
竹床之上，云牧正赤裸着上身躺在那里，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意外的安详。
在他的肌肤之上，一只带着银链的玉手正在轻抚，二人之间，隐隐有一抹绿色星辰力流淌。
“咳咳…殿下……这种事情还是等以后你私下里再来吧，老头子我还在这呢。”
陆七刚扭头打算查看一下云牧的状态，便撞上这一幕，只得又扭了回去。
“这种事情？陆七，你年纪也不小了，思想竟然还如此龌龊吗？”
秦洛衣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但嘴上却又是开始了新一轮的语言上的攻击。
“让我用功法帮你完成这次医治，现在反倒又让我矜持一些？你身为人师竟然看不明白我这是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你这仙医怎么当的……”
“呃…这……”
两句话便呛得老者话都说不利索了，老实说，他虽然知道少女星辰之力的力量是什么，但具体怎么使用，他从没有了解过。
但他之所以会对方这个行为表示不理解，完全是因为——
他其实只是请求了她对上官秋月施加力量，以她那颗来自第六重天的，蕴含着一丝生命法则的星辰来短暂提升少女生命状态以及体质，从而达到不死的目的。
而对云牧，他从未做过任何要求，毕竟只要有他在，这个少年就不可能会死。
陆七低眸看了眼竹床上的少年，又瞥了眼眼神有些迷离的少女，长叹一口气，只当是这位公主殿下是在给对方施加什么保障，以此让她自己更安心一些。
至于其他的原因，他也确实难以想到。
毕竟又有谁能想到，堂堂离寻古国的长公主，竟然会对着一个小了自己整整三岁，刚见面几天，甚至身份低了不知道多少的少年犯花痴。
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比四大古国突然要宣战还要离谱。
“啊，夫人您来了？”
敞开的屋门前，林雅月弯着腰，挡着雨，怀抱着上官秋月走入，短短的一段距离，已是湿了身上衣物。
还未等陆七上前，秦洛衣已经是几步迈到美妇人身前，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娟白手帕递向前，顺手接下了少女。
“林姐姐，你先擦一擦雨水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老师就行。”
改变的称呼听得陆七一愣一愣，但他也没有胆量去反驳这位长公主。
见秦洛衣转身就要将上官秋月抱走，林雅月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身子，在止不住的颤抖。
“怎么了？林姐姐你还有事情要交代吗？”
“秋月…就拜托你们了…还有小牧那孩子……一定要让他活下去，好吗？”
“放心，一定。”
闻言，林雅月才是松开自己的右手，她远远看了眼正躺在竹床上的云牧，只觉得心里堵塞，垂在身旁的左手更是下意识攥紧。
她又是轻声低言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才是转身向门口的方向走去，手心处，两块玄木雕刻的“好运符”硌得肌肤通红。
见门彻底被关上，秦洛衣才转身将少女抱到了床上去。
她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少女，从脸看到脚之后，又是抬手颠了颠自己面前那有些规模的明月，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虽然颜值皮肤不分上下，但果然还是我更胜一筹啊，哼哼……小云子跟着我才是对的。
显然，她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才十二岁，某些地方平平无奇实属正常。
但这份喜悦过后，她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不太愉悦的表情。
她回眸看向正在准备药材的老者，以一种质询的语气问道∶“陆七……换骨这件事情应该不用把衣服脱掉吧？”
“脱衣服？自然不会，琉璃骨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骨头，所以换骨的时候压根不会伤及肌肤，”老者弯腰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少女脸上的杀意，“话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事…随便问问，不用就好。”
低声呢喃一句，便是不在言语。
秦洛衣抬起自己的右手，仅仅是瞬间，她那充满生命气息的星辰之力，就如喷薄而出的泉水自脉门盈满整座房间，一颗巨大的树影在她身后浮现。
紧接着，只听得几声沉吟低语，这些力量又开始逐渐朝着上官秋月汇聚起来，最终化作一点星光没入她的体内。
“陆七，快点开始换骨！”
少女抬手抹掉口角处流出的鲜血，一脸惨白如纸，，血色全无。
听到这话的陆七也不敢怠慢，他喝下一口提升自身星辰力浓度的药剂，抬起交错的双手，快速地做出一些繁复的手势，只见得纯白色星辰力开始凝聚于他的指尖，一系列复杂的符文更是在每一次抖动下在空中显现。
“凝！”
低喝一声，便是见得那些符文开始组合排列，随后如同毒蛇一般缠绕至云牧的身躯之上，最终汇聚于胸口之处。
“起！”
见时机成熟，他并指而抬，伴随着少年痛苦的低哼声响起，一抹乳白色的骨头虚影慢慢自他胸膛向外脱离。
一旁，秦洛衣看着这副画面，微微一楞，她感受到了上面属于云牧的气息，同时的，她还感受到了上面蕴含的独特的道韵法则之力。
“这就是琉璃骨嘛？三十六种圣体之一的琉璃圣体独有之物…当真有趣……”
……
庭院之内。
雷声轰鸣，雨声大作，上官弘致感受周围急剧攀升的法则道韵，全身星辰力瞬间释放，在他身旁，方才赶来的林雅月则是为他输送着自己的力量，以防万一。
仅仅片刻，原来摇摇欲坠的阵法已然恢复如初，将所有本来要外泄出去的星辰力笼罩在内。
良久之后，随着再一次的细雨绵绵降落，他笑了起来，甚至是搂着自家夫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雅月，成了！成了哈哈哈哈哈！”
感受着他的喜悦，美妇人显然知道这成了是什么意思，她轻声“嗯”了一句，眼角沾染着的不知道雨水还是泪水。
……
屋内，
医治依旧在继续，但这一次已经不是换骨了，而是上官弘致额外要求的换眼睛，而这一次的执刀人，已是从陆七换成了秦洛衣。
“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啊，真想占为己有……”
少女看着静静躺在竹床上的云牧，低声呢喃一句，在她右手上，则是拿着一把独属于她的绿色匕首。
“陆七，你说…如果我这时候把这双眼睛带走会怎么样啊？”
“别乱来，除掉这双眼睛剩下的云牧全是你的，你还不满意吗？”
听到这虚弱却又带着些愤怒的声音，少女咯咯笑了两下，她自然谁知道这个交易，所以她也没有去回怼对方。
“放心吧，我只是开玩笑的罢了。”
说罢，便是将匕首轻轻至于少年双目的上方，轻轻，带着癫狂与兴奋，慢慢的刺了下去。
绿色的匕首轻轻触碰眼球，宛若碰到豆腐般，仅仅只是轻微的用力，那层独属于眼睛的薄膜便是被划开。
随后，随着少女手上的一圈旋转挑起，更是有一层晶体般的薄片被挑落至半空之中。
痛苦驱使着少年本能的想要抬手，但秦洛衣背后那如树的虚影却是伸出如触手般的藤蔓，紧紧锁住了他的四肢与脖颈。
名为“生命”的星辰力笼罩他的全身，让他原本狰狞的表情逐渐平缓下来。
良久，少女才是缓缓直起身子，她注视着半空之中那一对被星辰力所包裹托起的“黑曜石”，眼神中充满了名为喜欢的情绪。
“果然，真是美极了。”
“秦洛衣，不要浪费时间……”
又是一声催促，这次的陆七甚至直接喊了她的名字。
她瞥了一眼正在对着云牧施法的老者，甩了甩手中的匕首，轻蔑一笑，随后不紧不慢的低头看向眼角处依旧流出了些许血液的少年。
她弯腰附身凑近，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舐，直到血色尽消，她才是意犹未尽的咂咂嘴直起身子。
“维持住我家云牧的生命力，若是他出现问题了，我会让父亲杀了你，知道了吗？老师。”
“放心吧，我好歹也盯着仙医的名号，这种小事情还是能处理好的。”
闻言，她才是转身向上官秋月走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倒是和林姐姐的眼睛一样漂亮，只可惜已经被浸染了，啧啧啧。”
她看着身前少女那双，被黑色所浸染的桃粉色双眸，微微叹气。
“本来还想着有没有可能给小云子留下一只眼睛，毕竟独眼总比无眼好，可惜了，看来是没可能了。”
说罢，便是抬起匕首，语气也变的冷漠不少。
“真是便宜你这小丫头了，小云子这么漂亮的眼睛，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哦。”
手起，刀落，是更加熟练的一次切除，以及……更加浓郁的生命力的灌输。
这一次，她手下的动作显然是粗鲁了不少，于她而言，少女的双眸既然没有了作用，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以，当她丢下那被切的凌乱不堪的樱粉色后，便是见得数不清的弧线自空中划过落在地面。
而少女，则是带上了名为“痛苦”的面具。
“好了……换上之后好好休息就行了，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搞得我还以为，你才是云牧呢……”
秦洛衣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脸，随手甩掉手上沾染的血液，脸上带着些许的厌恶。
她小心翼翼将云牧的眼睛托至二人之间，更加庞大分力量开始在她身上涌出。
她注视着床上的少女，慢慢将这双眸向前推去，脸上的表情愈加痛苦。
“上官秋月…以后这双眼睛归你……”
“云牧，归我。”
言罢，医治也已是结束，而少女则是力竭瘫倒在床沿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
多年之后，若是有人问起云牧这一日的感受，他会笑着解释道。
“那一日，我只在开始感受到了些许痛苦，但很快，这种痛苦就消失了，在那之后……我睡得很沉，直到醒来为止。”
但……他永远不会说，他其实还做了个梦。
梦中，他先是于一片开满彼岸花的花海中醒来，分不清方向，辨不明日夜，只见得一颗明亮星辰挂在天边，而他，也只能跟随这唯一的束光，向前奔走。
随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猛然碰撞的疼痛传遍全身，他昏了过去，当再次醒来时，他已是坐在了那棵偏院里的桃树下，而后，便是许多亲近之人在他们面前走过。
父母，师父，荀依，秋月，甚至不知为何，连他当时自认为不怎么熟悉的杀千默和秦洛衣也在其中，不过他并没有觉得很奇怪，因为他还看到了许多他那个时候，完全不认识的面孔，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一些小动物。
这些人从远处走来，从身旁走过，他与这些人如陌路般擦肩而过。
他们只是走过，没有说话，没有对视，更没有接触。
但……他的心里却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他不会告诉别人，他在那个时候好似变了个人一般，甚至是个让他自己都陌生的人。
他也不会告诉别人，秦洛衣后来将真相告诉了他。
那一日之后的他，确实丢失了名为情感的灵魂。
当然。
若是还有人问起他，是否知道上官秋月是何种感受，他依旧只会摇头不语。
毕竟，他不可能会告诉外人，少女也做了个梦。
一个，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与自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她世界的梦。
一个听起来并不怎么美好的梦。
……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一晚，在上官家屹立了多年的桃花树，倒了。
早有征兆，不知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