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翻越最后一座山峰,千岁才终于望见那座道馆。
它静静矗立于山谷间,仿佛从未被岁月触碰。围墙斑驳,瓦片黯淡,却有种古老的庄严。门上挂着一块老旧的匾额,两个大字笔走龙蛇——神代。
千岁推开厚重的木门,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几间木屋散落其间,鸡在院子里边叫边走,踱步之间显得毫无戒心。
他走向中间那间木屋,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一股淡淡的药草味扑面而来。
屋内昏暗,一个身影正躺在地板上。她的身体仅由几条洁白的绷带缠绕,勾勒出修长而结实的曲线。阳光透过木缝洒落下来,打在她的肌肤上,如雕塑般安详。她似乎睡得很沉,甚至连千岁走近都毫无反应。
但就在千岁刚想开口的瞬间,那人睁开了眼。
冷冽而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了过来,带着一种野兽初醒的杀气。她慢慢坐起,绷带微微滑落,露出一道道交错的旧伤疤与紧绷的肌肉线条。
“……你是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刚从深眠中苏醒,又带着一丝戒备。
千岁下意识站直身体,“我是神代千岁……奶奶让我来这里暂住。”
那女孩看了我一眼,却并未再多言,只是站起身来,动作利落得几乎没有一丝多余。
她伸手扯住腰间的绷带,毫不在意地一拉,白布瞬间被解开,在空气中滑落,如风中残雪。她的动作冷静、坦然,仿佛对身体毫无羞耻之感。随即,她从木屋角落抓起一套深色道袍,抖开衣襟,套在身上。
布料掠过皮肤的声音干净利落,像兵器入鞘。
她依旧没有理我,仿佛我是空气。我犹豫了几秒,走进屋子,把肩上的行李放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药草与木材的气味,混杂着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汗味与尘土气息。
终于,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冷淡:
“我是你师父的小徒弟。”
我转过头,看见她正低头束发。那张脸线条冷峻,眼神却沉稳得像山中泉水。
“也是她的养女。”
她将头发束成高马尾,随手把余发往后一甩,像是宣布结束一段沉默的仪式。接着,她走到门边,推门而出。阳光洒在她的背影上,道袍微动,像一尊无言的神明。
我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她的气场太强了,像一把常年饮血的刀,沉默、孤独,又危险。
她走得很快,像是在履行一项早已烂熟于心的日常任务。
我跟在她身后,穿过鸡鸣狗吠的院子,越过摆满柴火和陶罐的小道,又推开了一道木门。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道馆的地基似乎异常深,越往下走,空气就越冷,潮湿得像是沉在水底的骨头。我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开始凝滞,脚步也因为不安而变得小心。
她在前方停下。
“从这里开始,不能再随意走动。”她警告道,声音轻得像风,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石阶尽头,是一条狭长的走廊,昏黄的符纸一张一张贴在墙面与地板之间,泛着幽微的蓝光。咒语在光中缓缓游动,像活物般蠕动着。
就在我们踏入走廊的一瞬间——
“咯咯咯咯……”
“呜呜呜……”
“嗷呜——”
各种怪异而扭曲的声音从走廊两侧传来,有的像是女子低语,有的像是猛兽哀嚎,更有几处传来金属拖地、爪牙刮墙的刺耳声响。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趴在墙后,用血红的眼睛注视着我们。
我下意识地靠近她一步。
她却很平静,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些声音,是被奶奶封印的东西在叫。”
“封印……?”我喃喃重复,脑中泛起阵阵寒意,“这些……都是什么?”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有些是妖,有些是魔,也有一些……早已无法命名。”
“奶奶把它们封在这道馆下?”
“嗯。千年来收集的。”她语气仍旧平静。
“……你说千年?”
她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没有一丝玩笑:“千岁,你奶奶说自己只有七十一岁,是吧?”
我点了点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格外清晰。
“那是她的圣印能力。”
“……”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衣袍在地板上擦出轻响。
“你以为,封印这些东西,只靠几十年能做到?”
我没有回答。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住在这座道馆的那个常常说着“吃饭要趁热”的老太太,远远不像她表现出的那般简单。
她是我奶奶。
但或许也是某种……我根本无法理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