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蔡纶将冷水开关拧到最大,任凭花洒里喷涌而出的冷水不断冲刷着自己的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那段痛苦的回忆忘掉。

可是,从小玩到大的挚友又岂是这样就能忘记的?

高婷婷,高树,骆无敌。

蔡纶还记得,自己刚搬来这个小区的时候一个小朋友都不认识,是高婷婷先发现了孤僻的他,带着他加入了宝光小区的孩子圈,让他的童年不至于在一个人自娱自乐中度过。

可蔡纶小的时候很爱哭啊,磕了碰了被欺负了都会坐在原地哇哇大哭,直到他升上小学五年级以后才渐渐改掉了动不动就哭的坏习惯。

而在此之前的,那段幼稚又脆弱的的时光里,是高婷婷一直照顾着他,像是姐姐,又像是母亲。

升上初中后,高婷婷的弟弟高树和他做了同桌,后桌的骆无敌则和高树是小学同学;三个人的关系从认识之后就一直不错,调皮的事情一起做了不少,更像是天生的朋友一般无话不谈。

可蔡纶却不知道高树就是高婷婷的弟弟,他还记得第一次去高树家里玩,结果看到只穿了衬衫和热裤的高婷婷时的窘迫。

“婷婷姐,高树,骆无敌......”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一滴滴落在瓷砖地面上,汇聚起一个小小的水洼。

拧上水龙头,冲洗干净的蔡纶换上干爽的衣服,从盥洗柜里拈出两根檀香,又给取血器换了个针头,这才走出盥洗室。

“儿子,妈把昨天的鸡汤热一热给你下个面条,好不好?”

“好的,我等一下来吃。”

蔡母在厨房里拧开煤气烧饭,蔡父则是坐在餐桌边上继续看着今天的报纸。

蔡纶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一股没由来的恐惧突然涌入他的内心。

如果,下一次的恐怖事件发生在自己家里,他又该怎么办?

如果父亲和母亲遭遇了不测,他又该怎么办?

蔡纶发现自己突然就迈不动步子了,他贪婪地注视着眼前名为家的温馨一幕,左手无意识地伸出,像是想要触碰餐厅吊灯所散发出来的白光。

‘血祭!血祭!血祭!’

可蔡纶脑海中聒噪的尖锐噪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躺在病床上被折磨时刻印在心底的疼痛让他不得不转过身去,推开了小杂物间的门,一步又一步地走进黑暗:

“秽唆箜颂,嗣卅平生。”

丝线般的香烟在黑暗中袅袅升起,伴随着蔡纶刺破手指滴进香炉里的鲜血,此前十二年从未出现的异变发生:

“......”

蔡纶感觉一股诡异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他第一反应便是地震了,也顾不上低头倒退着走出房间,转身就要朝着散发光亮的门口跑去。

“爸!妈!地震......?!”

而就是他这么一转身,杂物间的小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檀香燃烧所产生的丝丝缕缕的香烟突然弥漫开来,安神的香气此刻让蔡纶的眼皮止不住的下坠。

“不,不要......”

来不及求饶,无边的黑暗已经将他的眼前笼罩。

等蔡纶的意识再次恢复的时候,他四周的环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狭小的杂物间变成了仿古式的厢房:木制的窗棂上贴着喜庆的红色窗花,靠近墙根的木制床台上铺着大红色的床单和被褥;硕大的两根龙凤红蜡烛在门边上静静地燃烧着,豆大的火焰不时跳动一下,炸开一圈小小的灯花。

‘我这是在哪?’

扫视了一圈,蔡纶低头看向自己,发觉自己身上居然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袍。

‘我,我为什么穿着这个?’

已经没时间思考了,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随着一声嘹亮的唢呐声划破夜空,鼓儿铙儿钹儿响成一片,喜庆的乐曲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可蔡纶却怎么听怎么怪。

‘为什么,结婚会在晚上呢?’

直到一声野猫的叫唤声响起,刚才还热火朝天的乐曲声一下子停下了,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个男人喘着气跑去猫叫声传出的地方,紧接着是一声猫咪凄厉的哀嚎声:

“喵嗷!!!!!”

猫叫声此后再也没响起,喜庆的乐曲又吹吹打打了起来,夹杂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名老人聊天的声音:

“重山叔,喂了安眠药了,是只发情了的母猫,黄白皮子,不是黑猫。”

“行了,没冲撞到太公主就行,明天你给这只猫撵到蔡家村外头去,切记不要破了血戒!”

“行,我晓得。”

两人之后的谈话声隐入了喜庆的乐曲声中,无论蔡纶怎么努力听都听不见了,他也就放弃了聆听窗外人的谈话,转而开始努力从床台上离开。

可无论他怎么动,都会在屁股离开床沿的下一刻重新回到床台上,仿佛被按下拉回键的视频,永远都到达不了离开床台的真实。

“等等,重山叔这个名字好熟悉......重山,重山,蔡老三?!”

一个被藏在记忆里的名字突然蹦了出来,蔡纶想起小时候总是笑眯眯抱着自己的三姑爷爷,他的真名就是蔡重山。

这位九十出头的老人家一直被村里人老三叔、老三爷的叫,差点就让蔡纶忘记了他的真实姓名。

‘既然窗外的人里有三姑爷爷,那岂不是说明,我现在经历的,是那场我小时候的冥婚?!’

想到这里,蔡纶伸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蛋。

还好,一点儿都不疼,他大概率是在做梦。

可他为什么会梦到冥婚的场面?他刚才不是还在上香吗,只是因为地震了想要跑出去......

‘我,我好像,背对着那张冥像了。’

蔡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爷爷的叮嘱声一下涌上心头:

“小纶啊,爷爷接下来的这句话你可千万要听,这可关系到你的小命哟!”

“血祭看似复杂,实际上只有拈香、滴血、咏颂、躬礼这四个步骤。拈香要求必须用手制的檀香,每一根香里都要放上一根你自己的发丝,无论长短;滴血则要求必须是指尖新鲜的血液,可千万不能用别的什么伤口里的血投机取巧!”

“咏颂就比较简单了,你只要记住‘秽唆箜颂,嗣卅平生’这几个音节,在血祭的开头和结尾各念一声即可。”

“而最重要的是躬礼!这并不是要求你行多么复杂的礼节,而是要求你必须以面朝冥像且目光无法看到上面内容的姿势离开,否则......否则的话,你可能会遇到连爷爷都说不好的奇怪的事情!”

回忆到此结束,蔡纶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滴血的指尖,心中一颤。

他在慌乱中忘记了躬礼,所以就被带到这个地方了吗?

若不是台球厅发生的种种,他只会觉得自己是太困了导致做了场过分真实的噩梦。

可现在,他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诡。

“吉时已到!新娘入房!”

就在蔡纶胡思乱想的时候,司仪一声拖着长音的报词响起,蔡纶眼睁睁地看着一座轿子的阴影停在了自己的窗外,狭长的黑影在月光的照射下透进窗台,映在他眼前油光锃亮的木地板上。

再之后,窗外跑过去数道人影,像是刚才抬轿子和吹乐器的那些人。

可是人都不见了,冥妻又该怎么移动进屋子里呢?

不等蔡纶想明白,屋里大红蜡烛上橙黄色的火焰倏地熄灭,紧接着屋里的房门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扇扇打开。

先是大堂的门,紧接着是走廊的,客房的......

最后,风声停在了蔡纶的门口,他害怕的缩进了被子里。

可等了半天,房门也没有传来被打开的声音。

“欸,没,没进来吗?”

他好奇地掀开一角被子,想要探查一下外面的情况,却看见一尊电视剧里客栈小二模样的瓷人正笑眯眯的盯着自己。

“啊!!!!!!”

超高分贝的尖叫声响起,蔡纶手舞足蹈地裹紧了被子,直到他的理智渐渐回归。

“等,等下,那好像,就是个瓷人?”

再度掀开被子,小二瓷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活动的迹象。

“呼,吓死人了。”

松了口气的蔡纶掀开被子,目光却注意到了瓷人手上的那片丝帛,上面好像写了什么东西。

“这是......?!”

就在他凑过去脖子的时候,那瓷人的左手猛地抓住他还在流血的指尖,不给蔡纶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将他的血指印按在了帛书上。

“这,这瓷人,果然不对劲......”

而后便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等蔡纶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小杂物间里,手里捧着刚刚才点燃的檀香。

“欸?”

他眨巴眨巴眼睛,刚才发生的种种像是梦境一般快速在记忆里流逝,不到十秒的功夫便已经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我,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愣在原地的蔡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愣了这么久,他晃了晃头,将点燃的檀香插在香炉里,用取血器扎破指尖:

“秽唆箜颂,嗣卅平生。”

恭恭敬敬地念诵祭文后,他躬着身子倒退着走出了房间,直到彻底离开小杂物间。

这一次,没有地震,也没有冥婚的梦境,一切都显得那样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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