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医院,是停尸场与屠宰场的混合体。
水泥地面凝结着厚厚的暗褐色物质,像干涸的血浆混着油脂。
残缺的肢体像被随意丢弃的零件,堆叠在墙边:
一条苍白的小腿从尸堆里戳出,脚踝上还挂着半截蓝色病号服;
更远处,一颗头颅面朝下埋在血污里,花白的头发黏在颅骨上。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腐烂内脏混合的腥气,浓得几乎能尝到那黏腻的金属味。
“十。”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病房天花板的广播里炸响,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我猛地扭头——那面刚刚被我撕开黑布的镜子,此刻镜框边缘正渗出浓稠的暗红色液体,如同活物般沿着墙壁向下蜿蜒爬行。
镜中的“我”还站在那片尸骸地狱里,脸上凝固着与我此刻一模一样的、被恐惧撕裂的表情。
“九。”倒计时继续。
身体比意识更快。
我撞开病房门冲入走廊,冰冷的空气裹着消毒水和灰雾特有的、尘土混合霉菌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走廊应急灯幽绿的光线下,墙壁上那些原本凝固的血字“基础生存条例”竟开始蠕动,像被无形的笔反复描摹加深。
尤其是第三条:“揭开者需在10秒内抵达最近诊室”——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
“八。”声音如影随形。
最近诊室!
我冲向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白天给我换药的普通诊室。
到了门前,手指死死抠住冰凉的门把,用尽全身力气下压——纹丝不动。
门锁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七。”时间在燃烧,但我这才注意到,时间要比想象的要慢好多,就好像是在刻意等我一样。
我发疯似的捶打门板,指骨撞击金属的钝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恐惧像冰水灌进肺里。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那扇从未亮起过的应急电梯指示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
“六。”
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屏疯狂跳动:4…3…2…1…然后,那个让我血液冻结的符号——B1——像烧红的烙铁般亮起。
伴随着一声绝非正常电梯运行的、如同巨大金属骨骼被强行扭动的“嘎吱——轰隆!”,沉重的轿厢门开始向内缓缓滑开。
“五。”广播里的计数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嘶尾音。
轿厢里没有光。
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有实质的黑暗。
紧接着,黑暗中亮起一点、两点、三点……无数点幽绿色的光。
那不是灯,是眼睛——冰冷的、毫无生命感的、排列规整的绿色光点,如同集成电路板上闪烁的LED。
“四。”
轿厢门完全洞开。
它们涌了出来。
一群穿着染血护士服的“东西”。
制服是熟悉的蓝白条纹,但浆洗得过分挺括僵硬,如同裹尸布。
最恐怖的是制服之下——脖颈连接处,灰白色的合成材料皮肤裂开缝隙,露出里面咬合的金属齿轮和转动的轴承;
手臂抬起时,袖口滑落,整条小臂是银亮的合金骨架,覆盖着液压管道,五指末端是闪烁着寒光的金属镊子和针筒注射器组合体。
它们的步态精准、僵硬,膝关节反向弯曲,每一次金属足跟踏在瓷砖地面,都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如同无数钟表零件在整齐地跳动。
“三。”广播的声音开始失真,夹杂着电流的噼啪声。
我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诊室门板。
退路已绝。
机械护士群像一道由齿轮、液压杆和冰冷视线组成的钢铁洪流,无声而迅猛地向我推进。
它们没有奔跑,只是以那种精准得令人绝望的步幅加速。
绿色电子眼锁定我,如同锁定一个故障代码。
最前面一个机械护士的金属手指张开,五根细长的合金探针弹出,尖端闪烁着高频振动的微芒,直刺我的面门!
“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猛地弯腰,它发射出的合金探针“嗤”地一声擦着头皮钉入门板。
同时,我从它僵硬的臂弯下窜出,扑向走廊另一侧——唯一可能的生路:通往B1层的应急楼梯间!
“一。”广播声彻底扭曲成刺耳的电子蜂鸣。
楼梯间的铁门虚掩着,上面挂着一块同样被血污浸透的告示牌:“禁止患者夜间使用楼梯”。
我撞开门的瞬间,一股比上面浓烈十倍的腐臭和铁锈味混合着冰冷的湿气,如同实体般砸在脸上。
身后,“咔哒咔哒”的机械关节运转声骤然密集,如同金属风暴席卷而来。
我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合金指爪带起的风刮过我的后颈。
楼梯向下延伸,隐没在浓得如同墨汁的黑暗里。
墙壁冰冷潮湿,凝结着水珠。
我一步三级向下狂奔,每一次落脚都踩在粘稠滑腻的未知物质上。
头顶上方,一片刺耳的金属刮擦声紧追不舍——它们下来了!
它们根本不需要像人类一样谨慎下楼梯,而是直接以机械关节的绝对力量抓住楼梯扶手或栏杆,像巨大的金属蜘蛛般垂直向下攀爬、跳跃!
一个沉重的躯体“砰”地砸落在我身后不足半米的台阶上,震得楼梯都在颤抖。
我甚至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机油混合着陈旧血渍的怪味。
“零。”广播的声音在楼梯井空洞的回响中彻底消失。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我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撞击胸腔的轰鸣。
楼梯下方,B1层的入口如同巨兽的咽喉。
那扇沉重的、布满暗褐色污迹的金属防火门,虚掩着一条缝。
身后,上方楼梯转角平台,数点幽绿的电子眼在黑暗中亮起,冰冷地俯视着我。
“咔哒…咔哒…”僵硬的关节运转声再次响起,缓慢而坚定,如同丧钟。
它们不疾不徐,因为猎物已无路可逃。
我最后的力气在绝望中爆发,猛地撞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踉跄着扑进B1层的走廊。
眼前的景象与镜中所见瞬间重合——堆叠的尸骸,粘稠的血污地面,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
而正前方,那扇在无数噩梦中折磨我的金属门,在昏暗摇曳的劣质荧光灯管下,沉默地矗立着。
门牌上的字迹在血污下依然可辨:“夜间门诊室”。
身后的金属防火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
那群机械护士,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涌入狭窄的走廊,瞬间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它们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用那无数点幽绿的电子眼锁定我,形成一道缓慢而不可抗拒的、由齿轮和合金组成的包围圈,将我一步一步逼向那扇紧闭的诊室门。
诊室的门把手就在眼前,冰冷而光滑。
门板内侧,那熟悉的、令人心肺冻结的撕扯声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近、更清晰、更充满饥饿感:
“咳……呃呃……嗬——嗬嗬……”
身后的“咔哒”声已近在咫尺,冰冷的金属气息贴上我的后颈。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门把手上那层湿滑黏腻的污垢。
推开门是未知的地狱,不推,身后是冰冷的机械屠刀。
镜中那条堆满尸骸的走廊尽头,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蠕动着的阴影,缓缓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