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的锁链在夜色中不断穿梭，每一次出击都精准地贯穿魔物的要害。
但她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
她必须时刻注意身后这些人的状态。
不过，如果按照目前的前进速度，还是能及时赶到。
并且，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魔物的数量和危险程度也不足为惧了。
可是，运气并没有赐予眷顾。
即使随时可能袭来的魔物不再是威胁，但饥饿、感染、缺水……
每一个症状几乎都在他们的身上呈现，即使再怎么驱使身躯，就算心理上能接受这个现实，生理上的体能也不可能突破极限。
大概一天左右的时间，只有蓝的症状稍微轻一些，除了尹墨，其余人都被迫昏厥了过去。
身上的伤口该发炎的都发炎了，该有的病症都逐一出现了，特别是直线飙升的体温，都几乎预示着了他们残酷的未来。
“……”
蓝站在他们面前沉默片刻，接受了这个现实——
再不抵达安全地点，他们都将会死，即使不是立刻……
事实上，自己也没必要一直帮助他们，自己是给予的一方，本就该随时离去。
但也就是在这时，面对迷迷糊糊的尹墨，蓝再次陷入了沉思。
她不禁开始思考起，为什么与自己一样被厄运纠缠的尹墨会走出不同的道路。
时间和经历会塑成一个人。
这样悲惨的身世，这样孤独的一生，他本应该像自己一样，去憎恨，去毁灭造成这场悲剧的一切。
明明复仇，是他最应该去做的事……
可是，自从第一次遇到他开始，一切都出乎意料——
如果一开始，他没有像疯子一样扑上来，而是懂得保护自己，他能安全地活下来。
如果他没有拯救那对母女，没有去营救那个学员，而是任由她们自生自灭，两人队伍很快就能抵达安全地点。
甚至，如果他没有遇见自己，早就能结束这充满厄运的一生……
每一个“如果”，都指向了一条理论上更“合理”、更“安全”、更符合“复仇者”预设的路径。
但是，没有如果，只有现实。
只有眼前这个浑身是伤，却一次次坚定地做出“错误”选择的少年。
是啊，如今的他，再一次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蓝，用你的锁链……把我们捆住吧……不用管我们能不能撑住……至少，不能停在这里，要一直前进……”
“至少……要有一个结局……即使，那并不如意……”
在尹墨迷糊的视野里，蓝蹲了下来，似乎是在用双手握住他的手，想以此给予他一些温暖。
“尹墨……你至少休息一下吧，就闭一会儿眼睛。”
“只要你答应闭上，我就可以还给你应有的，来自十多年前的结局。”
没有迷茫，没有悲剧，只用闭上眼睛，就能结束这一切……
“十多年前的……结局吗……”
听到这意外的话语，尹墨也终于可以认定了一件事——
眼前的蓝便是记忆中的那个蓝发女子。
那手上传递过来的温暖，也亦如当年一般，久久难以忘怀……
“没错，原本你应有的结局……”
蓝的声音里罕见地带着一些颤音，被握住的手也跟着她的身躯颤抖着。
“蓝……我是真的希望你不是仇敌……”
他望着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她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只要自己答应“闭上眼睛”，她就会用那根夺走过无数生命的锁链，给予自己一个无痛的死亡。
这本该是十多年前就该得到的结局，在那个弥漫着鲜血的夜晚，和这个世界的父母一起长眠。
但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用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但你知道吗，蓝……”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在我从魔盒学院入学开始，我几乎每天都在盘算着怎么避免社交，怎么逃避训练……乃至在休息日，一个人整日关在宿舍，想着以后遇到这些情况一定要绕道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绷带，那里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褐色。
“只因为我潜意识地认为这所学院与我认知当中的囚笼一样……”
“但是，我很快便意识到了，这并不一样。我曾看到一名只有八阶的少女不要命地去与一头七阶的大型魔物战斗。”
“我曾看到两名善良的天之骄女因为我的一点私心而真诚地想要与我交朋友。”
“因此，我突然有了一种荒谬的想法——我是否也是命中注定的天之骄子？于是，我开始尝试去改变那些悲剧……”
尹墨苦笑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不出意料，我失败了，毫无作用地失败了。”
“在那一瞬，我竟然开始下意识地逃避，说着什么‘不要怪我’、‘我已经尽力了’。呵，那时候的我，懦弱得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蓝的锁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但她没有打断他。
“直到这次的公会活动，我看到了他们，‘勇者’们，只是为了救素不相识的平民，便竭尽全力。”
“为什么？我十分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做那些明知道会失败的事？在与她们相比后，我再一次，毫无非议地失败了……”
路过的风卷起了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周围也时不时传来魔物模糊的嚎叫，但此刻却显得格外遥远。
“但，正是这些失败，让我明白了责任的重量。每一次跌倒留下的伤疤，都是我活过的证明。”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蓝的手指微微一动，但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所以你说得对，蓝。”
尹墨擦去血迹，脸色明明很差，笑容却更加明亮。
“我确实疯了，我疯到相信即使是这样不堪的人生，也值得继续走下去。疯到觉得，就连现在这样浑身是伤地躺在这里，也是我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页。”
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不明白尹墨为什么会向她坦露心声，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现在说这些……
是脑袋烧迷糊了吗？
只知道，她猛地转过身去，想要掩饰自己内心的动摇。
“愚蠢。”
蓝的声音明显有些发抖，不忍转过身去看到他那副笑容，只敢继续操纵着锁链抵御袭来的魔物。
“你以为这样的坚持很感人是吗？这只会让你死得更痛苦！”
“也许吧。”
伴随着几声咳嗽，尹墨轻声说着。
“但至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望向不远处昏迷的学员和那对母女，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而且你看，我的疯狂不止救了我自己，还让他们活到了现在。这样的结局，不是比‘接受结局’好多了吗？”
这是尹墨思考了许久得出的结论，即使现在神志不清……
“所以，蓝，不管结局如何，即使之后的我也很有可能会与你势不两立……”
“但至少现在，我想请你继续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