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蓝的锁链突然绷直，尖端抵在了尹墨的咽喉上。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也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动摇。
“闭上眼睛，一切就会结束。”
尹墨平静地注视着那根随时能取走自己性命的锁链，和那双深蓝色的眼眸，突然笑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你会放我一条生路了。”
锁链微微颤抖。
“因为在你眼里，我看到了和我一样的孤独。”
“而现在，我希望你能在我眼里，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尹墨不禁轻笑了几声。
“我当然知道，我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但终有一日，‘我’会亲自去复仇，结束这一切。不过，我并不会像你一样空虚。”
“因为，我还有故事需要我亲自书写……”
话音刚落，锁链便如潮水般退去。
“你……做得很好。”
蓝尝试着别扭的夸奖，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昏迷的其他人，用锁链将她们，包括尹墨，一一捆起，连接到自己的腰上。
“……既然你选择继续这个可笑的故事。”
她的声音依然冰冷，但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那我就……拖着你们走吧……”
“最好别死在半路上，我等你，亲自向我复仇……”
经过近乎两天的奔波，本就劳累过度的身体早已经到达了极限，几乎在得到蓝肯定的下一秒后，尹墨就迫不及待地闭上了眼。
“蓝……谢谢你……”
“之后就拜托你了……我现在，有点困了……”
在尹墨的头缓缓垂下后，蓝扯动了锁链。
……
黑暗。
不是梦境，也不是昏迷，而是某种介于清醒与虚无之间的混沌。
尹墨的意识漂浮在身体的残骸之上，像一片被风撕碎的羽毛，无法控制方向，却也无法彻底坠落。
痛觉是最先苏醒的——
锁链勒进腰腹的压迫感，使得每一次颠簸，都将伤口撕裂得更深。
想必绷带下的血肉也早已和布料黏连，每一次拖拽都像剥开一层痂，新鲜的疼痛顺着神经爬上来。
触觉则紧随其后——
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后背，碎石、断枝、冰冷的泥泞……它们划过裸露的皮肤，留下细密的刺痛。
偶尔，锁链会突然绷紧，将他整个人短暂提起，悬空一瞬后又重重落下。
那一瞬间的失重感会让他的胃部痉挛，但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血腥气。
接着是听觉——
锁链的金属碰撞声，蓝沉重而急促，却刻意压低的喘息声。
她的脚步并不稳，偶尔会踉跄一下，锁链便随之剧烈晃动。
有一次，她似乎踩空了，尹墨听到一声闷哼，接着是自己身体被猛地拽向一侧的钝痛。
可她没有停下，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没留给自己，只是继续向前……
偶尔也有枯叶被碾碎的脆响和不远处魔物模糊的嚎叫，还有……雨。
不知何时开始落的雨，细密地打在脸上，冰凉地渗进绷带，混合着血水滑向下颌。
雨声中，蓝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泥泞，拖拽的阻力也更大了，可锁链的节奏丝毫未乱。
最后，还有嗅觉与味觉——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自己的，学员的，母女的……
它们混杂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堵在鼻腔里，甚至渗入舌根，而最清晰的，则是蓝身上传来的铁锈味……
对啊，差点忘了，锁链的温度起初是冷的。
可随着时间流逝，它渐渐被体温和摩擦焐热，甚至在某些瞬间，让尹墨错觉那是谁的掌心贴在那里，固执地不肯松开。
而在这混沌的所有感知中央——
是蓝的背影。
他看不见，却清晰地知道她在前方。
她的锁链是造成这些疼痛的源头，也是此刻唯一连接他与“活着”的绳索。
每一次拖拽的痛楚，都在提醒着尹墨——“你还未抵达结局。”
是啊，蓝都还在尽力前行，自己又怎么能这样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
念及于此，尹墨感到很不舒服，尝试呼唤那个名字——
“……蓝？”
只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没说出口，亦或只是嘴唇蠕动了几下？
“我好冷……”
不，尹墨并不想说出这句话，他想说的是……
“尹墨，你冷吗？”
雨水顺着尹墨的脸颊滑落，模糊的视线里，蓝的身影近在咫尺。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她的手掌覆上他冰凉的指尖，温度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像十年前那个染血的夜晚，她牵起他的手时一样。
尹墨的眼睫颤了颤，意识仍漂浮在混沌的边缘。
“冷的话，就跑向那边吧，那里一直有人在等着你……”
他顺着蓝指引的方向望去——
雨幕深处，巨大的堡垒轮廓若隐若现，城门处晃动着几道人影，像是守候已久的灯火。
“那……你呢？”
他下意识问道，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蓝转身看去，她的目光扫过身后昏暗的森林，语气平静：
“后面还有魔物在追着我们，如果不及时处理，我们都逃不掉。”
尹墨此刻的耳朵里嗡鸣不断，早已没有能力去分辨她说的话是否是真的。
下一秒，蓝已经动作利落地调整了锁链，将尹墨挪到最前方的位置。
“放心，”
她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带着某种难以察觉的柔和。
“有我的锁链将我们一起捆住，不会抛下你们不管。”
“现在，跑吧，尹墨，快跑，继续跑下去……”
话音刚落，尹墨便已经本能地迈开了脚步。
锁链骤然绷直，金属的冰凉贴上腰腹的伤口，疼痛如电流般窜上脊背。
但他没有停下，也不敢停下。
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泥泞的地面几次让他踉跄，可锁链另一端的牵引始终稳定——
这是蓝无声的承诺，他不敢辜负。
城门越来越近。
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
埃莉会长震惊的面容，苏秋白急切的呼喊，以及莉莉丝上前的身影……
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她们及时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尹墨，温暖的掌心贴上了他冰冷的身躯。
而现在，尹墨无比地想要对她们说——
啊，快看啊，我做到了，我成功了！
这一次，我没有选择逃避，也没有依靠小说的剧本，更没有做出让你们失望的事情！
虽然有外人帮助，但我没有拖那个人的后腿，我还救出了一对母女，还有一名同校的学员！
我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绝对会改正，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而且，在身体那么极限的情况下，我还成功做到了那么多事，一定可以……
“诺娜……”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底不禁泛起一丝苦涩，也许她真的不想见到这样的自己……
等一切结束，一定要好好向她道歉。
可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一阵尖锐的不安突然刺入心脏。
蓝。
她的身份太敏感了，绝不能出现在公会和学院的人面前——
尹墨猛地回头。
锁链的尾端空空荡荡，垂落在泥水中，溅起细小的水花。
学员和那对母女也被安置在一旁，有人正在为他们处理伤口。
可是……
唯独没有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