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奈站在医疗中心的窗前，看着楼下那两个逐渐远去的身影，灰发少女和那个碍眼的干员之间的距离近得令人生厌。
玻璃上凝结的雾气被她呼出的气息一次次覆盖，自己的倒影中，那张苍白的脸上，淡红色的瞳孔正微微收缩，她想起了克洛伊看向洛肯时的眼神，那种微妙的依赖和信任，就像《钢铁公主》里公主看着她的骑士。
“凭什么……”
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骨刺刺穿袖口，在窗台上留下几道细小的刮痕。蓝色晶体项链突然变得滚烫，灼烧着锁骨处的皮肤，但此刻的疼痛反而让她感到一丝快意。
那个家伙凭什么？凭什么能用那样自然的姿态触碰她？凭什么能成为她信任的对象？
“在看什么？”
纽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伽奈转过身，看见他把一盒药放在她的床边，他看上去没那么疲惫了，眼底的青黑淡了一些。
“他们认识多久了？”
纽特的动作顿了一下。
“谁？”
“克洛伊和那个干员。”
“大概...三四个月？”纽特挠了挠头，“具体我也不清楚。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有些好奇。”
她走向病床，白色长发在身后轻轻摆动，“一个机器人为什么会选择依附于这样的一个人类。”
纽特挑了挑眉：“依附？我倒不觉得克洛伊依附于任何人。她只是...”他斟酌着词句，“恰好和洛肯建立了某种联系。”
伽奈拿起药盒，拆开一片，却没有立即吞下，药片在掌心滚动，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我看过他的档案，一个在荒漠上长大的拾荒者，甚至连基础教育都没完成。”她抬起眼睛，“他能理解她什么？”
“可有些理解并不需要学历。”纽特叹了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从白大褂的内衬里取出一份病历板，“就像你，伽奈，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伽奈将药片放入口中，水杯边缘碰到嘴唇时，她突然问道：“如果我要申请成为克洛伊的专属研究员，在伽德勒需要走什么流程？”
纽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咳咳……不是？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他放下病历板，直视少女那双猩红的眼眸，“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克洛伊是伽德勒的正式干员，有自己的任务安排。而且伽奈，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状况...”
“我的身体很好。”伽奈打断他，右手在袖中攥紧，骨刺刺入掌心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比你们想象的要好得多。”
病房的灯光转变为刺目的红色，伽奈的右手完全变异了，骨甲覆盖下的触须在病床边缘不安地蠕动，蓝色晶体的光芒开始闪烁，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我只是想了解她。”伽奈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从内到外，彻底的了解她，了解她为什么......为什么能如此完美。”
纽特皱了皱眉。
“听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克洛伊不是实验品，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机械玩具。她有自主意识，有情感——”
“情感？”伽奈突然笑了，那笑声让纽特的后颈泛起一阵寒意，“一个由电路和程序构成的机器，谈情感？是个人都知道那不过是高级的模拟罢了，她根本就不可能……”
“那你呢？”纽特突然反问，打断了伽奈的话，“你的变异组织，你的那些骨刺和触须，那些多出来的眼球，难道就比电路更高贵吗？”
寂静。
少女猩红的瞳孔猛地收缩成细线，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纽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你说得对。”
伽奈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像一潭死水，她松开紧握的右手，骨刺缓缓收回，只留下掌心几个细小的，贯穿的血洞。
“我们都是怪物，只不过我的怪物写在皮肤上，她藏在金属里。”
她站起身，白色病号服在身后飘动，像一团雾气，窗外的霓虹灯变换颜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如同一只展翅的怪鸟。
“但我至少是真实的。”伽奈轻声说，“我的痛苦，我的渴望，都是真实的。而她......她连体温都需要靠加热元件来模拟。”
纽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此时的伽奈听不进任何道理，那种偏执的眼神他太熟悉了，和弗洛希当时如出一辙。
“……到时候弗洛希会来给你做检查。”他最终说道，起身向门口走去，“关于克洛伊的事......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再谈。”
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伽奈站在原地，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个苍白的、扭曲的身影，眼中燃烧着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火焰。
刺目的红光消失了，病房陷入昏暗，只有生命监测仪的微光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影子。
伽奈缓缓展开右手，看着骨刺在阴影中伸缩，变异组织在皮下蠕动的感觉曾让她作呕，但现在，这种非人的特质反而成了某种慰藉。
至少她和克洛伊都不属于“正常”的范畴。
伽奈的舌尖泛起金属般的苦涩，她想起下午洛肯站在一旁的模样：双臂抱胸，眉头紧锁，仿佛随时准备冲过来打断她们的对话。
就像守护所有物的野兽。
床头柜上的《钢铁公主与水晶之心》突然滑落，书页摊开在地，伽奈低头看去，正好是姐姐曾为她朗读的段落。
钢铁公主拆下自己的机械心脏，递给被困在荆棘中的少年。
“为什么？”当时的伽奈困惑不解，“这样她会报废的。”
姐姐的手指轻轻点着插图：“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呀。”
回忆中的声音与现实重叠，伽奈弯腰拾起书本，骨甲与纸页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病情没有出现进一步的恶化，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嫉妒的根本不是洛肯本身，而是他拥有的一切。
克洛伊看向他时瞳孔里跳动的光。
递到手中的那杯温度刚好的蜂蜜茶。
还有最重要的……
“被选择的资格。”
医疗中心的广播突然响起，通知医护人员前往B区3室。伽奈站在黑暗中，听着脚步声从门前匆匆掠过，窗缝漏进的一缕明亮的光照在棋盘上，那枚升变后的“皇后”棋子孤零零地立在底线，似乎在嘲笑她现在的处境。
她轻轻捏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