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罗尼亚的这几个月，她已经逐渐习惯这种野外睡法。地上的褐色的蚂蚁、青色的蟋蟀、红黑相间的瓢虫都将她看作这树林的一部分而视若无睹。从空地处吹来的暖风熏得树叶沙沙作响，随着浅浅的呼吸声，她得以喘息两个小时。
而随着两个小时过去，世界陷入寂静。
一种突如其来叫人感到不习惯的安谧状态将她摇醒，米小脂才刚睁开眼睛，就猛地想到：是不是那些人撇开自己先走了？
她站起身子，朝着人群的那处空地看去。
空地上的人都还在，但没有人敢站着。在畏缩的人群中央有一个小石塔一样的大个子正耸立着。而在那个大个子旁边，有个低矮的灰色侏儒像是一团会飞的肉球一样悬空。
三三两两的还有一些人在外头拿枪掌控局面，而透过那些家伙的肩章，米小脂可以辨别出对方的身份——红隼。
“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分钟了。”站在红隼小队中间的白净男人大声说道。“这是悲伤的三分钟，在三分钟里面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答案。”他来回扫视着在场的众人，试图从恐惧与惊慌之中瞧出一些别的色彩来。
“你们难道以为我们是孤零零地朝你们发问吗？你们难道以为自己是在做些什么好事吗？”
“错。”
他摆了摆手，几个红隼队员马上从后头拖出一个满脸血污的塞罗尼亚士官出来。红隼们拽着他的两只手，拖死猪一样的拖到众人面前。
“一号。”他喊道。
随着这个男人的命令，矗立在人群之中的那一头大个子快步走了过去。它盯了自己的主人一会儿，随后心领神会的用手抓住那个士官的脸，举兔子似的举了起来。
“他之前，就与我们对抗。”白净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说。
“但他马上后悔了，我相信大家应该不会像他一样吧？”
人群寂静无声。
“哼……”男人冷笑了一声，随后用故意拉长的语调和众人再次开口。“你们可能是忘记了，没事，很多事情本来就容易忘记，等一下想起来就好了。”
“一号！”他喊道。
“咔嚓——”
随着声响，那个士官的脑袋像是一团炸脆的丸子一样碎开。在外壳紧紧合拢到一起的同时，丸子里面的汁液，水一样的向下淌在地上。
“说出来！”站在红隼中间的男人喊道，他那尖细的嗓子把这三个字深深地钉在众人的心中。
“说出来！你们有没有看见过，一个东方模样的女的。那个女的旁边，还带着一个矮个子。”
“你们要知道，我的耐心是......”
“我...我知道！”人群里面有一个中年女人抬手。
见到有人抬手，安德烈的心脏咕咚一声，一下子向上顶住喉咙。
“我……我知道。”那个中年妇女带着哭腔说，几滴恐惧的眼泪从她的眼角划过。在那几滴透明的液体之后，安德烈看见对方将手指向了自己。
“啊……”零区的男人朝着安德烈看来。“原来你知道啊。”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安德烈，露出了两排皎白的牙齿。
人群一下子全都朝着安德烈看来。
几位红隼的士兵马上上前，将他控制住。接着，他站在了那个叫做一号的玩意的身边。
“说一说吧。”
安德烈听见对方这样开口。
“有没有看见过，一个东方长相的女人，还有她身边的小个子。”
沉默，持久的沉默。
零区的男人了解这种沉默。
就像是把什么东西从黑黢黢的井口朝下面丢一样，刚刚丢下去的时候，你能感受到的只有那一口深井对自己的沉默。但男人相信，在那东西摔在井底的时候，声音会顺着黑黢黢的空间向上攀爬出来。
而他恰好知道怎么让这东西快点掉到井底。
“二号。”他冷冷地撇了一眼先前坐在安德烈旁边的拉娅一行人。
那个飞翔的侏儒马上意会主人的心思，还不等拉娅伸手去护住小罗兰，便一把揪起那孩子紫色的头发。接着拽着对方向上扑向天空，一直升到距离地面十来米的空中才堪堪停下。
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着小罗兰的泪腺，让这位小姑娘霎时哭出声来。
那个先前举报安德烈的中年女人听到这哭声，身子一个踉跄，重新跌回了地上。
“说吧。”男人盯着安德烈的脸。
出乎意料的变化像是一把床弩远远射来的长箭似的，只听见咻的一声尖啸，那玩意便将安德烈的整个身体给钉在了原处。
“我……”安德烈微微蠕动自己苍白的嘴唇。
他忽地看见有许多人在看他，有先前那些跟着一起唱歌的、有拉娅姐、有伊翁维奇大叔、有……小罗兰。
天上隐隐约约在滚着雷，月亮早就没有看见了，星星也没有。
安德烈一个都没有看见。
他用一种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开口，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天上的小罗兰。
“放…放她下来。我……”
他终于妥协。
“我说，我见过。”
“真的吗？”男人笑了。
安德烈看见对方冲着自己摇了摇手指，随后一字一句的开口。“我怎么判断你说的是真的呢？”
他又看见对方双手环胸。
“你又怎么判断我是不是真的敢下手呢？”
“那……”
“反正旁边那个女的你也认识对吧。”
认识？
安德烈的眼睛来回眨了几遍，紧接着，他听见眼前的整个男人用尖细的声音开口。“二号！”
安德烈看见，男人抬头瞧那侏儒一眼。
随后悬停空中的肉色侏儒轻轻松开自己手，随后一声尖叫，安德烈猛地看见小罗兰自空中坠落。
他知道了。
他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了。
话语的意思、摇手指的意思、以及那一双该死的眼睛的里面的意思！
而对方所有的意思在安德烈这里只有一个意思！
“你他妈的！！！”
他握紧自己的右手，猛地挥拳朝对方打去。但拳头刚刚举起，安德烈的身体便猛地失衡。下一秒，他整个人瞬时倒飞出去，身子跟一块抹布一样摊在地上。
但他没有等来先前的那一声坠地声。
小罗兰没有在喊了。
摔了吗？
昏了吗？
还是？
趴在地上，在睁开眼睛之前，安德烈最先听见另外一道声音，不是那个该死的男人的声音，而是另外一道。
一道陌生的声音。
“就是她！”雅科夫指着天空喊道。
而在夜空之中，一道展翅的身影正冷视着在场的红隼们。在她怀里，小罗兰长大了嘴巴，一双眼睛移也不移地看着这个先前遇上的姐姐。
“米小脂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