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兰在一块被磨得光滑的大石头旁停下,小声地对夏侯明说。
“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坐着。”
她走到河岸边一棵老柳树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一个被茂密草丛掩盖住的树洞里,抱出了一个用塑料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她将铁盒放在石头上,在夏侯明面前打开了它。
里面只有几块形状奇特的鹅卵石,几根不知名的野花,还有一小沓写满了字的信纸,似乎是她写给某个不存在的人的信。
这是她的整个世界,一个由孤独和幻想构筑起来的、小小的巢穴。
两人并肩坐在石头上,捧着那杯还冒着凉气的冰沙,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
最终,还是温雪兰先鼓起了勇气,用勺子小心地舀起一勺冰沙,递到夏侯明嘴边。
“你……不吃吗?”
“你吃吧,我还不渴。”
“哦……”
温雪兰有些失落地收回手,自己小口地吃了起来。
“是不是……因为刚刚吃了太多油炸的东西,再吃冰的……会拉肚子?”
夏侯明没想到她会这么体贴,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夏侯雅同学,”
温雪兰又一次主动开口,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纯然的好奇,
“你刚才……对那几个女生竖起手指,是什么意思呀?”
“啊?”
夏侯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自己那个竖中指的动作。
“那……那是一种……表达不满的手势,我从电视上看来的。”她含糊地解释道,“就是……‘请你安静一点’的意思。”
“哦……是这样啊。”
温雪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似乎真的相信了。她甚至还伸出自己的中指,学着比划了一下,然后又觉得这个动作不太礼貌,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夏侯明看着她这副天真的模样,心里那份罪恶感又加深了几分。
沉默再次笼罩两人,河面上的风吹过,带起几片柳叶,轻轻落在她们脚边。
“夏侯雅同学……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总是来这种地方,一个人躲着。”
夏侯明转头看向温雪兰,发现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却盯着河面,不敢与自己对视。
“没有……挺好的。”夏侯明生硬地回答,“这里很安静。”
温雪兰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笑意。
她低头,轻轻抱紧了那个小铁盒。
“我……我以前,从来不敢跟别人说这些。”
“因为……说了也没用。谁也不会在意我这种人。”
夏侯明的心猛地一紧。
“以前在学校,别人总爱……捉弄我。”
“他们会把我的书包扔进垃圾桶,或者……把脏水泼在我头上。”
“每次我躲到这里,就能假装那些事没发生过。”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怕吓到夏侯明,抬起头,露出一抹强装坚强的笑。
“不过……现在有你在这儿,感觉就不一样了。”
“……对不起……”夏侯明脱口而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欸?”温雪兰一愣,慌忙摆手,“不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让你觉得……我只是想说……有你陪着,我真的很开心!”
这些话,刺得夏侯明的心更痛了。
她想告诉她真相,想说那个害她的人就是自己,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温雪兰看着她低头的样子,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
“对……对了!你弟弟他……现在,还好吗?”
这个问题,把更加残酷的现实摆在了夏侯明面前。
她看着温雪兰那双清澈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公开处刑的罪人。
她该怎么回答?
“……他……”
夏侯明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变得异常干涩,
“他最近……遇到了一些事。应该……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是吗?那就好。”
温雪兰听到这个回答,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羡慕他的。”她看着河面,小声地说,“他好像……从来都不会害怕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侯明沉默地听着。
“不像我……做什么都做不好。”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对夏侯明来说,是比任何指责都更残忍的凌迟。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场对话,猛地站起身。
“时间不早了,我……我们该回去了。”
温雪兰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她看着夏侯明那张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黯淡的脸,又看了看她那被晚风吹乱的、披散在肩头的长发。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了一个她一直戴着的蓝色发绳。
“那个……夏侯雅同学……”她的声音小到听不清,脸颊绯红,“你的头发……我……我可以帮你扎起来吗?”
夏侯明懵了,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展开。
她想拒绝,但看着温雪兰那充满了期待和恳求的眼神,她又说不出口。
她最终还是默许了,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坐下来背对着温雪兰。
柔软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她的后颈皮肤,带来一阵令她头皮发麻的战栗感。
为了拢起她的头发,温雪兰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那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吹拂在她的脖颈与耳廓上。
“我……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在想了……”
温雪兰一边笨拙地梳理着她的长发,一边轻声说。
“你的头发真好……如果扎起来,露出脖子……一定、一定很好看。”
当温雪兰终于用发绳将她的头发束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辫时,夏侯明感到脖颈处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凉意。
以及一种……自己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清秀女孩”的感觉。
就在这暧昧气氛达到顶点时,河对岸工厂的钟楼,沉闷地,敲响了七下。
“咚——咚——”
钟声像一道惊雷,瞬间将两人劈醒。
温雪兰“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糟……糟了!学校七点就要关门的!我现在回去……肯定来不及了!”
她看着温雪兰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充满了自责。
就在夏侯明思考该怎么办时,温雪兰在恐慌之后,表情反而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算了。”她低下头,用自暴自弃的语气轻声说,“被……被罚就罚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跟我走!”夏侯明突然抓住温雪兰的手,“我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