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一个人，靠在楼下的花坛边，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温雪兰说要先回一趟宿舍。
她等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温雪兰是不是临阵脱逃了。
就在这时，那个瘦弱的身影，才匆匆忙忙地从楼里跑了出来。
温雪兰换掉了那身汗津津的校服，穿上了一件淡黄色T恤，下面是一条浆洗得有些僵硬的深色长裤。
这身衣服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土气，但却很干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虽然她很努力地用毛巾擦过了，但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珠。
她特意回去洗了头。
但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面，冲进了夏侯明的脑海。
——高一的某一天，她和林小梅她们，将一整桶拖把的脏水，从温雪兰的头顶，兜头浇下。
那时的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头发贴在脸上，狼狈不堪。
只是那时候，她的脸上，没有此刻因为害羞和期待而泛起的红晕。
只有死去的眼神与绝望。
“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温雪兰跑到她面前，因为跑得太急而有些喘。
夏侯明猛地回过神来，强行将脑中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压了下去。
“……没事。”她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干涩，“走吧。”
两人一起朝着校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温雪兰下意识想去门卫室的登记簿上签个字。
“走这边，”夏侯明却拉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向了一个破开的侧门，“谁管你这个。”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体温，让温雪兰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这个看起来比自己高一头的女孩，带着她，完成了一次小小的“越界”。
“我们……去吃什么呀？”温雪兰跟在夏侯明身旁，小声地问。
“到了就知道了。”
夏侯明凭着过去的记忆，轻车熟路地，将她带到了一个巷子口。
一股混杂着孜然和辣椒的浓郁香味，扑面而来。
一个油腻腻的炸串摊，被一群还未散去的学生围着。
夏侯明拨开人群，熟练地点了几串炸里脊和年糕，又特意要了两串撒了最多糖的炸香蕉，然后将其中一半递给了温雪兰。
“喏，吃吧。”
温雪兰被周围嘈杂的环境、油腻的地面和刺鼻的油烟味搞得手足无措。
她看着手里那串滴着红油和酱料的炸串，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喂，你看，那不是我们班那个温雪兰吗？”
“是她欸……她旁边那个是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不知道……好像是三班的那个谁来着？就是最近……挺有名的那个。”
“哦哦！是她啊！温雪兰这种人，怎么会跟她混在一起？”
“谁知道呢，估计又是被人耍着玩吧。”
几个和温雪兰同班的女生，就站在不远处，对着她指指点点。
她们的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清晰地刺进了温雪兰的耳朵里。
她下意识地想躲起来，身体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捂住了她的耳朵。
温雪兰浑身一僵。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只能听到自己“怦怦”狂跳的心跳声，以及从那双手掌上传来的体温。
她能闻到，这个女孩身上传来的些许汗水气息。
夏侯明捂着温雪兰的耳朵，心脏跳得比她还快。
她害怕。
害怕那几个女生的下一句话，就会是那个她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她抬起头，狠狠地瞪向那几个还在发愣的女生。
用口型，对她们说了两个字：
“滚——开——”
那几个女生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从她那凶狠的眼神中，读懂了那毫不掩饰的恶意。
她们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立刻噤了声，飞快地溜走了。
夏侯明这才松开手，然后对着她们的背影，不解气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没事了。”
夏侯明语气有些生硬地别过头，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
温雪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廓。
耳朵和脸颊，还残留着对方手掌的余温，烫得惊人。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刚才那些女生说了什么。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炸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立刻就被又烫又辣的味道刺激得咳嗽起来，眼圈泛红。
“咳咳……好……好吃。”
夏侯明再迟钝，也看出来了，温雪兰根本不喜欢，或者说，根本不习惯吃这种东西。
自己……又搞砸了。
她看着自己手里那串还冒着热气的里脊肉，第一次觉得，过去那种简单粗暴的好意，在这种属于女孩的交往中，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瞥见了街角一个亮着小灯泡的冰沙摊。
“欸？”
温雪兰还没反应过来，夏侯明已经一把将她手里的竹签全拿了过来。
然后，在温雪兰那有些呆滞的目光中，三下五除二地，就将所有的炸串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嘴上还沾着油光和酱料。
她用力地咀嚼着，囫囵吞枣般地将所有食物都咽了下去。
“嗝。”
温雪兰彻底看呆了，她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吃相豪迈的女孩，和她心目中的淑女联系在一起。
夏侯明用手背粗鲁地擦了擦嘴，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也为了让温雪兰不那么自责，故意皱着眉头，评价了一句：
“……难吃。”
然后，她不给温雪兰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在路边那个小摊前，她掏出兜里那点可怜的钱，对老板说：“山楂刨冰。”
小贩从一个大冰坨上，“唰唰唰”地刨下细碎的冰花，装进一个塑料杯里，然后舀上一大勺暗红色的山楂酱。
小贩将装满了冰沙塑料杯递给她时，杯壁上凝结的冰冷水珠，瞬间刺激到了她的手心。
“好冰！”
夏侯明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差点没拿稳。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温度。
她有些尴尬地看了温雪兰一眼，将冰沙换到另一只手拿稳。
就在这时，温雪兰突然上前一步。
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夏侯明那只被冰到的手。
这意料之外的举动让夏侯明浑身一僵。
温雪兰没有说话。
她只是拉着夏侯明的手，将它缓缓地，贴在了自己因为害羞而滚烫的脸颊上。
夏侯明能感觉到，从对方细腻的皮肤上传来的热度，正通过自己的手心，一点点地中和掉那份冰冷。
“这样……” 温雪兰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会不会……好一点？”
夏侯明看着她那毛茸茸的头顶，闻着从她身上飘来的，不知是香皂还是体香的气息，她的所有思绪，仿佛都被这温度融化成了一团浆糊。
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的脸……好烫。
她没有抽回手。
两人捧着一杯冰沙，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或者说，是温雪兰捧着冰沙，而夏侯明的手，还被她轻轻地牵着，贴在她的脸上，一路都没有放开。
在远离了“世界”的注视后，她们之间的气氛，才开始变得自然起来。
在小巷的尽头，温雪兰指着远处河岸的方向。
“那个……夏侯雅同学，”
她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小声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前面……是我常去的地方。很安静，你想……去看看吗？”
夏侯明看着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