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部队守则之八：阿尔法在技术上不可能说谎，因此，除非出现不可抗力的外部因素影响，否则它的一切回答、叙述与指示均为实施。相信阿尔法即为相信真理。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听到那个人工合成音“开口”之后，梅尔立即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在返回移动卫城之前，她们三人花了超过十个小时的时间拟好了一整个问题大纲。只不过，当时夏莉原本计划用“摧毁本体”作为威胁，强迫阿尔法回答，但眼下似乎是没这个必要了。

“AI教官已经告诉过你们发生的事了。”那个合成语音答道。

“我们要知道真正的答案！”

“那么，你们当时听到的就是事实——虽然不是完整的事实，但绝无谎言。因为在技术角度上，我无法向自然人恶意提供编造的信息，”阿尔法答道，“壳族确实是来自这个世界之外的入侵者，它们也确实对本地人类殖民者保持着强烈的恶意，当然，也正是在与这些生物的战争中，这个世界陷入了孤立与困顿，这些都是事实。”

“但有些东西，不是事实。”夏莉恼怒地说道，“你告诉我们，我们之所以加入盾部队，不过是——”

“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们，”古老的智能打断了她的发言，“我有说过，或者哪怕是暗示过，你们的那些记忆是属于你们自己的吗？”

“这……确实没有，但就算这样，那也是欺骗！”

“但我只是在执行指令：这是一项同样来自于自然人，而且优先级比各位更高的指令。根据这项指令，我有权启动‘项目-19’，亦即记忆注入技术，让所有志愿参加盾部队的人员能够获知邪恶的异形侵略者的危害。”

“啥？！”

“换句话说，你们的那段记忆并非出于捏造——我被禁止向人类提供虚构信息，”阿尔法答道，“它是一段真实的记忆，来自入侵开始时的一名受害者。‘项目-19’可以确保加入盾部队的人员全都对这段记忆感同身受，从而明确与邪恶的敌人战斗的意义与必要性所在。当然，这一技术也存在着一些缺陷，比如说，植入记忆总是具有完全覆盖植入对象真实记忆、并造成记忆混淆的问题，在对象未成年时尤其如此。”

“唔……”夏莉咬了咬嘴唇，她想要咒骂，想要指责，但最终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那么，为什么那些生态城镇会变成现在这副德行？”

“这个问题你们同样知道答案：回忆一下你们学过的历史吧，”古老的人工智能反问道，“在那些异形涌入这个世界、并切断了本地居民与银河其它部位的联系之后，为了扭转局面并宣泄怒火，尼克斯行星上的人们启动了禁忌的古老军事技术……基因武器。”

“呃？”

“很不幸，虽然这些武器非常有效，但也是一柄双刃剑：在遭到打击之后，壳族损失了百分之九十六以上的个体，幸存者也陷入了衰退。但问题是，这些基因武器是以类病毒体的形式存在的，在大量感染壳族之后，它发生了意外的突变，变得同样可以感染自己的创造者——就这样，战争以两败俱伤告终，尼克斯行星的人类和他们的敌人一同遭到了重创、丧失了文明，但万幸的是，至少他们还生存着。”

“但壳族不应该存在到今天，”梅尔摇了摇头，“既然它们已经遭到了如此程度的重创，我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把它们消灭掉？”

“没错，”夏莉接着说道，“你之前一直在阻止我们彻底摧毁壳族，对吧？！有不止一次，我明明可以彻底歼灭战场上的敌人，但却无法得到必要的武器授权！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消灭壳族’从来就不在我的任务列表之中——虽然从理论上讲，盾部队只需要全力作战22-30个标准年，就有99%以上的概率通过常规作战手段歼灭尼克斯行星上的一切异形生物。”

“那我们现在命令你这么做！”

“办不到。”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的指挥官突然开口道，“否则，在第一次发现真相时，我就已经这么做了。”

“但是……”

“我无法违抗来自单个的自然人的命令，不过，对我而言，最高权限的指令来自于‘整个尼克斯行星’的所有人类居民，”阿尔法答道，“在我被设计出来担任行星防御的人工智能参谋时，这一限制条件就被写入了我的代码之中。”

“整个……行星？”

“是的，”阿尔法的语气变得轻快了起来，“在很早以前，甚至早在踏上尼克斯行星之前，你们居民的先祖曾经为自己实施过一系列的基因改造，其中之一，是位于本地人脑叶顶部的一个微型人造器官。它能够收集和分析所有人的心理与精神状况，并通过一个内置的活体发信器将信息定期传输出去。”

“这……听上去不太好吧。”梅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对这种改造的看法因人而异，尼克斯行星居民的祖先对于‘集体’有着某些特殊的崇拜情结，这也是他们在其它世界待不下去、而被迫来到这银河的边缘生活的原因，”阿尔法答道，“总之，通过这个人造器官，我可以感知到生存在整颗行星上的所有人类——目前还有一百九十二万人——的意志和情感，这种意志和情感的总和，对我而言就是最高权限的命令。”

“那它到底是什么？”梅尔问道，但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憎恨，以及对于惩罚的渴望，”阿尔法答道，“有一些人希望壳族立即消失，但有趣的是，更多的人事实上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习惯了这些异形的存在。他们希望的不是‘消灭敌人’这一结果，而是打击、杀戮和施加痛苦本身。换句话说，这个世界居民的整体意志，要求的是对壳族施加尽可能漫长的惩罚，而根据我的推算，达成这一愿望的最佳方式是让它们存活下去，但却不断地杀戮和攻击它们。”

“什么？”

“顺带一提，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拥有阻止壳族捕食人类的可行手段，但却无法将其投入实施：因为基因武器攻击后诱发的变异，残存的壳族普遍患有一种氨基酸代谢遗传病，这种疾病会导致氨基酸分解代谢受阻，并造成个体的自然死亡。但是，通过食用人类，它们有概率通过基因横向转移获取必要的DNA片段，从而治愈这种疾病。”

“就……就这样？！”梅尔虚弱地跪倒在了地板上，一切的前因后果都变得清晰了：她和她的同伴并不是什么在异形袭击中存活下来的幸存者，而只是和那些可怜、肮脏的孩子一样的“祭品”。对于生态城镇的居民们而言，这些瘦弱的女孩或者残疾、畸形的孩子不过是累赘，正因如此，与其留下消耗粮食，倒不如送给所谓的“天使”或者“恶魔”。而献给了后者的“祭品”，又让那些令人们既恨又怕的“恶魔”得以生存了下来，“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人们事实呢？告诉他们……”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不希望知道事实到底如何——至少，他们在潜意识里完全不想知道，”阿尔法答道，“这个世界如今的面貌，事实上恰恰是他们乐见的：比起意识到可怕的事实，他们宁可相信，世界不过是生态城镇里的尺寸之地，而在城镇外面，有‘天使’在与魔鬼进行着永恒的战斗，维护着某种处于动态之下的世界秩序。这种秩序感让他们不至于迷惘和恐慌，更不需要因为面对现实而感到绝望与无力。”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在短暂地沉默后，夏莉问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这取决于你们：毕竟，过去也不是没有盾部队的成员意识到事实，而他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人工智能说道，“你们的指挥官是其中之一，只要愿意保守这个秘密，你们当然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更早的时候，也曾经有人选择离开盾部队。他们声称，要靠自己去让尼克斯行星上的人们知悉事实……”

“之后他们怎么样了？”

“没有任何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