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喧嚣的广场此刻死寂得能听见雪水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嗯，大概不是雪水。
林南深吸一口气，与沈鱼儿一起挤开人群，来到沈青梅所在的地方。
经过戒律堂的几日封禁，加之精神状态不太好，沈青梅本就有些枯瘦。
然而现在的沈青梅连“枯瘦”都称不上了。
那具人形骷髅便就这么躺在原地，口腔里的黑血止不住的滴落。
啪嗒，啪嗒……
果然不是雪水。
沈鱼儿跟在林南身后，小心翼翼地拽着林南的袖口。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白发少女垂着眼，任由她拽着，碧色的眸子映着满地狼藉，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底下却藏着无人能见的暗涌。
“肃静！”
玄尘子的声音穿透广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广袖一挥，几名戒律堂弟子立刻上前，无声而迅速地清理着沈青梅留下的最后痕迹。
那摊刺目的黑血被符水冲刷净化，连同她短暂而扭曲的存在，一同消失在青石板的缝隙里。
“入门试炼已毕，问道心性已明。”
玄尘子的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新弟子们，在脸色苍白的沈鱼儿和神情淡漠的林南身上略作停留，“事发突然，一切从简。今日诸位择峰而栖，道途自证。”
七道流光自他袖中飞出，悬于大殿半空，化作七枚形态各异的玉牌，分别代表着青云七峰：剑峰凌厉如出鞘寒刃，驭兽峰盘踞着异兽虚影，五术峰则流淌着水纹与火焰交织的柔光……每一枚玉牌都散发着独特的道韵，吸引着新弟子们的目光。
沈鱼儿深吸一口气，松开攥着林南袖口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衣料微凉的触感。
她挺直脊背，迎着众多审视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最右侧那枚流淌着水波与草木生机的玉牌深深一揖。
“弟子沈鱼儿，”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求入五术峰拙莲长老门下！”
大殿里响起几声浅笑，来自器峰观礼弟子所在的方向。
“五术峰？”器峰长老抚着胡须，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沈家五小姐放着驭兽峰不选，倒去选五术峰……呵。果真是小孩子脾性，因为沈青梅就放弃了正途么。”
拙莲长老坐在蒲团上，松开手中把玩的莲花，袖口还沾着几点新鲜的水渍。
她闻言只是抬起眼皮，眸子扫过器峰长老，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不清的笑：“总比某些人……把本命飞剑炼成绣花针强些。”
哄笑声瞬间炸开，器峰长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沈鱼儿却仿佛没听见这些，她只是固执地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拙莲长老：“若非长老赐下的水经补注，弟子恐怕都没办法通过此次问道！弟子愿随长老修习水法，济世救人，护……护想护之人！”
说到最后，她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林南，耳根悄悄泛红。
拙莲长老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最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心性尚可，过来吧。”
沈鱼儿如蒙大赦，快步走到拙莲长老身后站定，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偷偷朝林南眨了眨眼。
队列缓缓移动，一个又一个新弟子上前，选择心仪的峰头。
或顺利，或引来几句闲言碎语，大殿里的气氛在刻意忽略沈青梅之死的压抑中，却又透着一丝新生的躁动。
终于，轮到了林南。
她踏前一步，白发在光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这个在登山时表现优异、又在传武台上展现出惊人实力与诡异妖气的白发少女。
她会选哪一峰？剑峰？驭兽峰？还是……
林南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悬浮的七枚玉牌，最终却越过了它们，落在七位峰主之外。
那里，寻林长老独自坐在椅上，青灰色的道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仿佛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
她没有走向任何一枚玉牌，而是径直穿过人群，在无数道惊愕、不解的目光中，走到木椅三步之外，然后，
一揖。
“弟子林南，”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寻林的耳中，“不求择峰，但求拜入思过崖，为寻林长老送饭。”
“哗——！”
满堂哗然！
送饭？那是什么？
青云门开山立派千万年，从未有过如此荒谬的请求！
方才入门仪式上，寻林主动出面帮林南澄清青云心经与请妖法一事，其实众人都已经默认了林南会随意选择一座主峰，事实上则拜入思过崖。
可大家都没想到，她居然敢光明正大的提出拜入思过崖！
然而，喧嚣过后，众人才终于回过味来。
依照门规，哪怕青云门有着七峰四堂，但新弟子可选择的只有七座主峰，也就掌门能破例收某位弟子进入青云峰。
但唯独太上长老……不能收徒。
起码历史上，青云门从未有太上长老收徒这种事。
所以林南才找了个送饭的门路么……
玄尘子眉头紧锁，驭兽峰峰主更是忍不住冷哼出声。
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剑峰峰主都睁开了眼，锐利的目光如剑般刺向林南。
阴影中，寻林长老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黑眸深不见底，看不出丝毫情绪。
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像深冬结冰的湖面：“我已辟谷，不需要送饭童子。”
舒影其实不想这么冷的，
可是她一想到小姑娘躲在林南的怀里蹭来蹭去，林南还完全没反抗的画面，她就心里有气。
哪怕，面前这个林南，有可能并非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林南。
可心里终究是会酸楚的。
林南抬起头，碧色的眸子迎上那两道深渊般的目光，不知怎的，总感觉闻到一股淡淡的醋味，她歪了下脑袋，反倒叛逆地刺激：“可此前我送饭时，长老不是吃得挺香的么？”
“轰！”
一股无形的威压骤然从木椅上爆发开来，如万钧巨石轰然压下！
距离最近的几名弟子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地踉跄后退。
林南同样闷哼一声，白发被无形的气浪吹得狂舞，但她依旧挺直了脊梁，碧眸死死盯着那个黑发黑眸的冷漠女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玄尘子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寻林长老于我青云门有护道之功，功在千秋。今日，本座便破例一次，你也别当什么送饭童子了，说出去不好听。准寻林长老收林南为……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
不是送饭童子！
这个转折让所有人再次震惊。
驭兽峰峰主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寻林长老周身那股恐怖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掌门的决定。
“谢掌门，谢……老师，”林南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
听见老师二字，
寻林嘴角刚刚勾起，却又突然下垂。
就像这突然落下的大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