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张启明、曹兴芝也都只能低下头，默默忍下了一切。

偌大的广场、观礼台、人群围成一座满月，香炉燃烧着香雾，为这处地界带来千万年的祥和与宁静。

林南便站在满月的中心。

当香雾升起，不见青上的黑色妖气快速消散，一点一点地褪回沈青梅的钗尖。

于是少女将宝剑抱在怀中，静静看向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女人。

她咆哮、嘶吼、尖叫着，整个安静的广场只剩下她疯癫到嘶哑的呐喊声。

多可悲。

林南闭上眼，不再看她。

“沈青梅，”

蓦地，与沈青梅的歇斯底里相比，这一道声音饱含活力。

就像一团冉冉升起的朝阳，为众人炙去头顶萦绕不散的阴霾。

沈青梅一愣，她顶着乱糟糟的长发，看向人群中那个朝气蓬勃的小姑娘。

那是真正养尊处优生长出来的大小姐才有的仪态，是沈青梅用尽全力都没办法学会的那种。

沈青梅的目光瞬间灰暗下去，当见到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真正取代的太阳，心头的一切不满在此刻似乎都如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

她低下头，嗤笑一声。

不知是在笑谁。

“来吧，”她说，“你不是要扯我头发吗，来吧。”

“本来我是想扯你头发的，”沈鱼儿向来坦坦荡荡，不说谎言，她很诚实的说出内心的想法，“但我现在不太想了，因为我觉得，你很可怜。”

沈青梅咬着牙，“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别误会，我没有怜悯你，”沈鱼儿伸出右掌，作了个抱歉的手势，“你知道一句话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都占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未来，但我想说的是，并不是私生女就意味着是谁的赝品。我也是庶出，可我从来没觉得我是谁的影子，以及我必须要替代谁，才能生存下去。”

“我只想活成我自己，你呢？你的目标就是活成我吗，可如果以这个为目标的话，你活成了我，然后呢？”

“比如来到青云门，我那时候还没来过青云门，你取代了我来到青云门，然后呢，你不是依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说实在的，我很讨厌你，非常讨厌，恨不得拔光你的头发，”小姑娘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生气，大概是想到了沈家发生的那些事，她双手抱胸，重重哼了一声。

“所以，在祝你入狱快乐之前，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你应该成为沈青梅，而不是另一个我。”

“好了，我说完了。”

言罢，小姑娘转过身子便要走，可她的步伐还没迈出几步便突然顿下，数息后，小姑娘憋红了脸，气呼呼的转回来。

咬着银牙，手里已经掐起诀，便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穿”字。

还是林小姐反应快，

她赶紧跑到小姑娘面前，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牵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走。

这可是入门仪式呐，当着这么多同门、师长的面，要是沈鱼儿丢出几根水刺扎死沈青梅，那可就不是能简单收场的事儿了。

“小林，我果然还是忍不住，”

沈鱼儿的声音变得有些低落，“我……真的打算杀了她。其实我刚才甚至在想，如果我说出这番话，她能幡然醒悟，就地自杀，该多好啊。”

林南本就在安慰人这种事上嘴笨，她揉了揉沈鱼儿的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小林，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内心很邪恶的人。”

林南抿着唇，温柔一笑。

小姑娘果然是可爱而真诚的，这怎么能算得上邪恶呢，正是因为内心的纠结与现实的选择之间的落差，不正才说明沈鱼儿是个可爱的女孩呢。

“当然不是了，你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是我的话，已经一剑劈过去了。”

“真哒？”

沈鱼儿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林南站在她身畔，犹豫片刻，忽然张开怀抱。

于是小姑娘很自觉地靠在林南怀里，感受着她的心跳与温度，变得有些安心。

少女想了想，还是约法一章，“这是安慰你的抱抱，别吃我豆腐，不然你会挨揍的。”

“小林！我是那样的人么？”

沈鱼儿刚打算蹲下一点，让脸蛋儿能和小林的心脏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一些，无奈之下，只能收起自己的小计。

林南莞尔一笑，她还打算说句什么，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喧闹，她连忙转身看向沈青梅。

沈青梅又大笑起来，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目光显得有几分决绝。

“做自己么……如果我听你的，做自己，那我不依然还是在模仿你吗，沈老五，”沈青梅嘲弄一笑，随口吐出一滩唾沫。

“真是没意思，搞得我里外不是人，你说我是做自己，还是不做自己呢？”

可是下一刻，她便释怀的抬起头，看向玄尘子，双手一揖，褪去那癫狂与疯癫，语气镇定，认真说道：

“掌门，弟子沈青梅，认罪。”

御兽峰峰主重重叹了一声气，一拂袖，闭目不再看她。

玄尘子沉默片刻，出声道，“既如此，你便回戒律堂等候审判吧。”

“掌门，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沈青梅任由戒律堂弟子重新架住她，终于不再反抗。

她一边被倒拖走，一边看向玄尘子。

“你问吧。”

“我此前听人说，人间大劫到了，请问，我算是参与了这场劫难了吗？”

此言一落，不光御兽峰峰主重新睁开了眼，就连咬着牙盯着林南与沈鱼儿搂搂抱抱的舒影都一怔，她转头看向沈青梅，眸中满是惊讶。

玄尘子猛地一拍桌面，“人间大劫，你从何处听来的？是谁告诉你的？沈青梅，你告诉我，我可酌情为你减免罪罚。”

沈青梅咧嘴一笑，她刚要说出那个名字，却猛然发觉自己说不出任何话了。

“咳咳……”

她猛烈咳嗽一声，低下头，却见一滩黑血顺着嘴唇吐在衣襟。

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耳畔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她迷蒙之中看见涌上来好些个同门，一边喊着自己的名字，一边把各种丹药塞进自己嘴里。

耳畔全是密密麻麻的喊着“沈青梅”的声音。

可惜，这个声音越来越远，她还没听够呢。

她偏过头，看见跑过来的沈鱼儿。

于是她在心头胜利般笑，她自忖：沈青梅这个名字，真比沈鱼儿好听吧。

林南站在人群之外再之外，不自觉用力捏紧不见青的剑柄。

有人灭口，当着青云门如此众多的弟子、长老，甚至当着玄尘子的面灭口！

她抬起头，却瞧见同样慌乱的张启明。

丹霞派？可如果是他们，不应该早就灭口了吗，何必等到现在。

那能是谁，相府？沈家？……

林南思考许久都没得出结论，她看向沈青梅倒下的画面被涌上的人群背影彻底淹没，叹着气，呢喃一句：“花开花谢无常态，凋零令人惋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