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瑞心里猛跳，一把握住了芬恩的手：“芬恩修士，你也记不起玛伦了吗？莫库斯，莫库斯村长家的女儿，去年新诞生的提灯人！”
芬恩回过神，摸着自己半边的木腐之脸，还有些茫然：“莫库斯……莫库斯家有个叫玛伦的孩子吗？让我再想想……哦，对，想起来了，玛伦！”
芬恩修士呼地一下站了起来，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似乎对自身记忆出现的短暂迷失，而感到无比困惑。
“哎，圣主保佑，我可能真的老了……看看我，连玛伦这个孩子都差点忘了，呵呵……”
芬恩拍着脑袋，有些尴尬，“卡瑞，你应该再写封信，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分享给她。也许她只能在希望之月过后才能收到，但迟到的快乐，也能沉淀出幸福。”
说完，餐桌两侧的一老一少，都陷入了奇怪的沉默。突然忘却玛伦的事，显然对两个人都造成了莫大的、心照不宣的心理压力。
“芬恩修士，《阿托斯之书》上，为什么没有记载阴影旅者的代价？”不知道过了多久，卡瑞的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村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出现了这个情况。所以，我敢肯定，这不是愚者的诅咒，而是和玛伦有关。”
“只有我们两个吗？”芬恩皱着眉头，手指在桌面轻轻敲打，好半天，才叹了口气，“提灯人获得了力量，也接受了黑暗的神秘束缚，《阿托斯之书》没有记载的内容，也许……也许也是一种保护吧……”
……
……
第二天，雷娜特家，丰盛的午餐在窗外阳光的陪伴下开始了，格哈德、芬恩、里奇、琳内娅都受到了邀请，以探讨一个不解之谜。
莉丝捧着陶壶，为餐桌上的每个人倒着牛奶，一边还偷偷打量卡瑞，对她的一夜未归感到好奇——听说卡瑞昨天和芬恩助祭因为玛伦的事讨论了一夜。
“助祭大人，你是指那个玛伦？当然，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刻。可惜，她对加入伯爵大人的鹰堡没有兴趣。”
格哈德撕着香软的白面包，眉头微皱，“阴影旅者太稀有了，至少在接触玛伦之前，我从未遇见过。所以，他们的代价，我也不知道。”
一边的琳内娅，看了看格哈德，把头转向了里奇：“里奇，你对阴影旅者有了解吗？”
窖藏已久的干菜和蔓菁，早就失去了原本的口感，熬煮的豌豆浓汤也没了应有的鲜甜。里奇小口喝着，轻轻摇头：“现在还活着的阴影旅者，包括隐居和退役的在内，也许不会超过五个。我对他们的认知都来自传言……哼，阴影旅者都是沉默的杀手，而且基本都在教会里。”
杀手……教会……里奇的话，让卡瑞很是吃惊，芬恩更是脸色凝重，举手在额头画了个三角圣礼。
“《阿托斯之书》上，没有记载阴影旅者的代价，也没有赞歌，这不是未知或者忽略，我认为是当初编纂者故意的。”雷娜特点点头，左手撑着腮帮子，“现在，只有卡瑞和芬恩助祭，对玛伦有遗忘反应，这里面有什么共同点吗？”
卡瑞和芬恩，彼此看看，都陷入了沉思。
对于雷娜特的说法，卡瑞昨夜都验证过了，无论他向谁打听，对方都能很清晰地记起玛伦，甚至还对她提出的问题感到好笑。唯独芬恩和自己一样，对玛伦的存在感仿佛掉进了一种意识陷阱。
“芬恩助祭大人，是玛伦小姐出生时的洗礼人，卡瑞小姐和玛伦小姐是最好的朋友……啊，对不起，我只是听说的……”
角落里，莉丝突然嘀咕了一句，然后迎来了众人的目光，吓的背部靠墙，深深低头。
“呵呵，玛伦是丰收节的第一天出生的，一定得到了苏拉的丰饶祝福。她能成为提灯人，我对苏拉的虔诚也得到了自豪的回报。”芬恩笑着点点头，没有计较莉丝刚才的插话。
雷娜特看了眼莉丝，表情渐渐惊讶起来，似乎在对方的提醒下想到了什么关键的细节。
玛伦是个好女孩，这是大多数乡下女性在嫁人前能够得到的长辈评价。虽然雷娜特也很欣赏这个好强的女孩，甚至一度认为可以和卡瑞相处一生。但真要谈论对玛伦的感情，那显然不如和卡瑞相处了十几年的母子情。
芬恩对冰莓村的后辈，有着极为少见的朴质博爱，尤其对他亲手完成出生洗礼的孩子，都有着不亚于其父母的真挚爱护之情。要说芬恩是这些孩子的半个父亲，其实一点都不夸张。
至于卡瑞和玛伦的关系，雷娜特则有些摸不准。这两个孩子并没有明显的童年友谊，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玛伦有意无意和卡瑞的接触多了起来，才让大人们发现这两人之间，关系已经悄然拉近。
难道，是和玛伦的感情深厚程度有关吗，也许，我要去找玛伦的哥哥和姐姐来验证一下……雷娜特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她感觉自己开始触碰到真相的尾巴了。
「世界没有错漏，只在等待可理解之人。」
就在众人无言的时候，一句经典的三眼学会名言，从里奇的嘴里淡淡而出。
这句话的原体，是《苏拉圣典》里的一句劝诫：「未知的，都是苏拉的宝藏，祂还未寻到可承受之人。」
意思相近，内涵却完全不同。三眼学会的大多数名言里，都没有或淡化了神的位置，强调人的智慧与主动性，以及世界本身的客观存在。
餐桌边的所有人，都赶紧低头，表情各异，芬恩的脸上，更是出现了一丝微妙的不悦——三眼学会的许多观点，数百年里都在不断挑战教会信仰的边界，也是异端言论的重灾区。
安娜女皇亲自写序的《阿托斯之书》，是三眼学会最伟大的杰作之一，里面带有许多隐晦的、和教会意见不一的内容。所以那些留下的空缺，多半是和教会的教义甚至是价值观产生了冲突，才被人刻意隐藏了。
这一点，里奇和琳内娅都深有体会，因为他们的同伴埃纳尔，就是提灯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典型例子——苦痛商人惨绝人寰的代价，怎么看都不可能和苏拉的眷顾沾上边，而是恶意满满的、让人绝望的生命诅咒。
“大家都太敏感了，我们很清楚，卡瑞身上发生了什么，芬恩助祭也得了木之腐化，都是苏拉的启示与考验，这才是共同点！”雷娜特双手撑着桌面，表情轻松。
确实，卡瑞成了亚女，芬恩成了木腐之人，在许多人眼里，这些不仅仅是个人命运的因果，也是苏拉高深莫测的意志体现，两人身上再多一些奇怪的表现，也是可理解的。
这个总结，虽然牵强，但简单易懂，除了里奇嘴角一抹淡淡的冷笑，房间里的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
此刻，屋外，瞭望塔方向传来了尖利的示警钟声，代表着严重的危险正在靠近或发生，也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不好了，村长！”门被推开，多鲁带着惊恐的表情跑了进来，“冰原狼……棕熊……很大！”
多鲁的脸色苍白，抓在手里的长矛都在不断抖动。里奇抓起佩剑第一个走出了房门，琳内娅紧跟其后。
“冰原狼，棕熊？”格哈德一愣，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一把抓住了多鲁的胳膊，“有没有看到一只雪鸮？”
“大人，这重要吗？”多鲁有点懵，捂着自己生疼的手臂，很是不解。
格哈德讪讪一笑，松开了对方，眼睛望向了窗外白雪皑皑的山林。
……
……
无论是冰原狼，还是棕熊，都是这北方酷寒之地的顶级掠食者。即使强大如提灯人，面对这两种猛兽都必须谨慎。
冰原狼到底算不算狼，就连三眼学会内部都有着不同的见解。
它们不光有着远超普通灰狼的体格，生活习性也完全不同。人们从未见过群居的冰原狼，它们都是孤傲的独行者，直到遇见自己的配偶。
棕熊就简单粗暴了，艾瑟隆山脉很少看到冰原狼出没，但棕熊却是本地的常客。除了黑暗的冬季，任何山民对棕熊活动的区域都不敢轻易踏入。
它们是黑域之外体型最大的动物之一，皮糙肉厚，荤素不忌，力大无穷，既慵懒又凶残，甚至发狂的棕熊能够轻易撕碎迷雾之月里侵犯其领地的四阶黑域恶魔。
如果非要给冰原狼或棕熊也认定一个实力等阶的话，那它们至少都是五阶。可是现在，这两种强大的生物居然同时出现在冰莓村附近，让所有人如临大敌。
里奇登上了村口的瞭望塔，朝东北方向看去，只见一头雄壮的棕熊，正在冰冻的山谷溪涧里溜达，那四肢着地都肩高都超过两米的惊人体格，完全打破了人们对棕熊的认知——这根本就不像是刚刚结束冬眠、通常会比其他季节大幅消瘦的棕熊。
至于另一只被村民信誓旦旦确认的冰原狼，则完全不见踪影。
“村长，我真的看见了，就在那座林子里，冰原狼和那头棕熊在一起！圣主啊，它和村里的挽马一样高大，它的皮毛像雪一样白，它的嘴比水井还要宽，它的利爪比我的斧头更锋利！”
在山里伐木，又被吓回来的两个村民，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对着雷娜特描绘着自己的可怕遭遇，从他们眼里充盈的惊惧来看，也许并非夸张。
格哈德带来的士兵，也聚集到了村口，排成作战队列，但领队的军官却迟迟未敢下达任何命令，所有的士兵，脸上都带着畏惧的表情。
“今年化冰的时间早了几天，棕熊离开冬眠的巢穴很正常，但这么大的熊还真是让人敬畏啊……伟大的圣主，祂圣座下哺育的生灵万物，也不乏出现奇迹。”
芬恩修士不断在额头画着圣礼，显然对远方出现的那头巨熊感到震惊。没办法，遇见这种事，也只能归结于圣主苏拉播撒的生命奇迹。
“不要激怒它，它才结束冬眠不久，也许只是路过。”
里奇从警戒哨塔上下来，表情还算镇定，“我不知道艾瑟隆山脉有没有冰原狼出没的记录，但它们确实很少接近人生活的地方。它和棕熊都彼此知道对方的实力，如果相遇，必然会彼此回避。”
“你们的勋爵大人呢？”雷娜特走到村口的士兵中间，喊住了正在张望巨熊的军官。
军官左右看看，表情有些茫然：“格哈德大人，他刚才还在这里……也许，也许他是去寻找那头冰原狼去了？”
军官的回答有些荒唐，一个退役的五阶提灯人，而且都是五十岁的老家伙了，怎么看，都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接近一头冰原狼，雷娜特对此深表怀疑。
“卡瑞，你和多鲁到附近看看，让孩子们都别乱跑，回家待着！”
雷娜特朝瞭望塔走去，一边招呼不远的黑色短发少女。她的身材实在太矮小了，必须站到高更高处，才能一睹大家口中的那头体格不符合常理的棕熊。
“卡瑞？”
看到女儿没有任何反应，雷娜特回过身，皱起了眉头。她发现，卡瑞近段时间走神的次数是越来越多，而且并非是五感迷失带来的副作用。
卡瑞的目光，并没有在巨熊的方向停留太久，而是转到了山林的另一侧，就好像那里出现了什么让她更加警惕的存在。
那里有黑域之力的波动，很强大的感觉，是提灯人吗？
卡瑞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个方向，心里很是好奇。她总觉得，隐藏在那里的陌生提灯人，似乎也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妈妈，那里藏着一个提灯人。”卡瑞用手指了下远方，表情很认真。
“提灯人？你确定？”
不光是雷娜特的脸上出现一丝警惕，就连里奇，都脸色凝重地重新登上了瞭望塔。比起还没露面的冰原狼，里奇等人更相信卡瑞的话。
毕竟，除了七阶的提灯人王者，愚者这个职业，天生就能感应到提灯人体内的力量之渊和黑域之力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