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大陆的女性地位很低，而亚女则是更加不堪的存在。按照教会敕令，亚女丧失了勇健的男性之躯，也就被剥夺了穿着男性服饰的资格，这也是一种规训。
虽然卡瑞可以用提灯人的身份在人前招摇，而且也习惯了女式狩猎装的轻便，但雷娜特认为，在完成洗罪仪式之前，与教会接触时还是不要太傲慢。
教会对亚女提灯人态度是暧昧的，但不代表没人挑刺，尤其是完成洗罪之前。
雷娜特终归是好意，卡瑞只能换掉了身上有些异味的狩猎装，套上一件简朴的蓝色冬裙。没有任何额外的装饰，白色的丝线在裙身上勾勒出庄重的条纹，让亚女的精致美丽尽可能含蓄。
来自德格布伦的大人物们，阵容还是那么豪华，而受到嘉奖的，也不光光是雷娜特、卡瑞以及黑星佣兵团，同样也包括芬恩修士。这位老修士，之前给奥尔夫大主教送去了惊喜，今天迎来了回报。
“里奇，你捍卫了希尔德马克领的尊严，愿更多的人在你的勇武中享受安定的生活，这也是伯爵大人的期望……这是你杀死堕落提灯人应得的奖励，去品尝属于你的荣誉和欢呼吧！”
格哈德从腰间解下一个沉重钱袋，将里面的金币全部倒在一个木盘里，然后朝四周的人展示了一圈——整整一百枚金灿灿的古斯塔夫金币，在木盘里跳动着迷人的舞蹈，每一枚，都相当四百克朗。
被里奇击杀的堕落提灯人，一个三阶，两个二阶，按照一个极其粗鲁的算法，教会将支付两万八千克朗的奖金。作为希尔德马克领的领主，阿斯特丽德也加了一万两千克朗做为舔头，但奖励发放的名头，却算到了阿斯特丽德的名下，这也是约尔根主教表达的善意。
总计四万克朗，就如此明晃晃金灿灿的堆在一个木盘里，围观的村民们都屏住了呼吸，眼里冒着精光，狂热而痴迷——这就是提灯人的力量，在血与正义中讨伐罪恶，就可以获得难以想象的财富！
琳内娅接过盛满金币的木盘，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放在以前，黑星佣兵团拼死拼活干一年，都不一定有这么多。
刀疤脸青年的表情看似冷酷，但眼底的那丝兴奋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里奇当着众人的面，抓起了一枚金币，手指一弹，不断翻转的金币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打在了民兵队长多鲁的胸口——在照顾受伤成员的事情上，多鲁和他的妻女们出力很多，这份情在里奇看来，远不止四百克朗。
“嘿嘿，愿圣主保佑你，慷慨、无畏而强大的里奇先生！”多鲁捏着金币，在嘴边咬了下，露出了夸张的表情。
“叮！”又是一声美妙的清音飘过，一枚金币飞出了围观的人群，落在了水井的旁边、莉丝的脚下。
人群分开，无数道目光聚集过来，莉丝身体一震，呆呆地看着脚下躺在雪渣中的闪亮金币，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再看看人群中带着一丝笑意的琳内娅和卡瑞，莉丝终于明白，这是里奇对自己的特殊犒赏——在关键时刻醒悟，重新回归光明，避免了最糟糕的结果，终归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
莉丝拾起金币，对着高大男子的身影深深鞠躬，眼里含着泪水。
“这是你的。”里奇又抓起了五枚金币，递到了黑色短发少女的面前，“卡瑞，感谢你保护了我的部下，至少让十一个人能看到今天的太阳。”
那场被永夜会偷袭营地的战斗，重伤员最终还是死了两个，但无论如何，剩下的十一个人都是因为卡瑞在场才活着。里奇在这一点上，做得极为公道。
卡瑞一愣，慢慢接过金币，看了下四周，微微低头致敬：“谢谢，里奇先生。”
“还有我的！”
雷娜特不知道什么情绪来了，走到琳内娅面前，踮起脚，努力伸长了胳膊，从木盘里摸了一枚金币，然后得意地看着格哈德。
面对如此厚脸皮的行为，琳内娅直接翻了个白眼，然后赶紧把剩下的金币全部收了起来——里奇有自己的理想，开销会非常大，不能再这样大方了。
“主教阁下，看来那场战斗，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精彩。”面对奇特的现场分红，格哈德耸了下肩，对着身边的修道院主教微微一笑，“不介意我继续吧？”
阿尔里克摸着自己的花白胡子，布满褶皱的老脸上也是灿烂的笑容：“勋爵大人，这是他们的荣誉时刻，值得彼此分享。”
清了下嗓子，格哈德换上了认真的表情，走到正在和琳内娅互瞪眼的雷娜特面前，居高临下：“希尔德马克领的合法统治者、科勒家族的领袖、领民慈爱的领主、鹰堡的主人、帝国公正与尊荣的守护，阿斯特丽德伯爵大人，将给与雷娜特嘉奖，以表彰拯救被邪教徒裹挟的无辜民众的勇敢、智慧与善良之举。”
说着，格哈德还略微弯腰，注视着雷娜特的双眼：“雷娜特，你知道，现在的我代表伯爵大人，我不能首先对你使用礼节……”
“圣主见证，赞美伯爵的慷慨与公正。”
雷娜特对这些规矩自然不陌生，娇小的身体后退了半步，提裙蹲身。
格哈德拔出佩剑，剑刃朝上在嘴边虚吻了一下，然后从身后的心腹军官手里取过了一面折叠的旗帜：“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荣誉，从今天开始，冰莓村将成为鹰堡的直管之地，受到伯爵大人的关注。”
旗帜展开，深褐色的旗底上，绣着一只打开双翅、头戴王冠的山鹰。这是科勒家族的徽章，山鹰头上的王冠，象征该家族拥有瓦格伦德帝国皇室的血统。
代表帝国皇室血统的王冠，在现在的十三家大贵族里，只剩下两家拥有。希尔德马克领的科勒家族是一家，另一个，则是瓦格斯特普领的利珀家族。除此之外，这两家还有个共同点，都是艾瑟隆山区的穷鬼，前者穷得垫底，后者穷得稍好一些。
鹰冠旗，只有希尔德马克领的宫廷直管地，以及领主的亲卫队才拥有。从此之后，冰莓村的任何事务，德格布伦镇的官员都无法过问，而是直接向鹰堡汇报。
看着眼前展开的鹰冠旗，雷娜特有些发懵：“鹰冠旗……格哈德大人，冰莓村距离索恩维克太远了。”
格哈德指了指村里的钟楼：“嗯，所以这里将安排一位民务巡回官，就是你，雷娜特大人。一名三阶的退役提灯人，拥有十几年组织经验的村长，有资格获得伯爵大人的信任。当然，还包括每年两千克朗的薪水。
“另外，伯爵大人希望在下个月，能在希尔德庄园，和你共进晚餐。”
说完，格哈德又摸出一封领地公文卷轴，递到了雷娜特眼前。面对格哈德的微笑，雷娜特陷入了沉默，但她四周的村民可就炸开了锅，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雷娜特知道，这是那位上位不到一年的女伯爵，对自己的拉拢甚至是关系捆绑，在没有重大变故的情况下，也许自己真的要在冰莓村过一辈子了。
默默展开公文，才看了一眼，雷娜特就赶紧合拢——这里面不光有女伯爵对自己的邀请，还包括未来一大堆对冰莓村的政策许诺——好处实在太多了，她怕这个时候宣读出来，村民们会晕过去的。
格哈德的事做完了，身体后退一步，对着阿尔里克主教做了个邀请动作。鹰堡和教会之间，对于冰莓村嘉奖，显然达成了共识，各自出头一次。
阿尔里克走到卡瑞面前，微微点头：“圣主眷顾之人，守护圣座与圣主荣光的执剑人，卡瑞，我的孩子，帮助无辜者摆脱了邪恶的纠缠，你的勇敢感动了所有人。德格布伦修道院并不富裕，所以这份奖励不要觉得我在吝啬，而且，我也希望你的虔诚不要沾染太多的金钱。”
装着两千八百克朗的钱袋，递到了卡瑞的手里，这是卡瑞击杀七名永夜会杀手的奖励。比起刚才格哈德的大手笔，这些钱已经无法让围观的村民激动了，虽然他们平时穷得恨不得一枚硬币掰成两半用。
“另外，约尔根主教认为，你更应该在索恩维克大教堂接受洗罪仪式，他，以及伯爵大人，都将亲自为你见证，并提前授予你虔诚之章。”
不知道为什么，阿尔里克感觉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居然还有点小嫉妒。
亚女得到虔诚之章只是一种规训手段，并非什么值得称道的神圣事情，但希尔德马克伯爵，以及教区二号人物所表达出来的善意，让卡瑞不再是普通的亚女提灯人。
归根结底，在暗示卡瑞的亚女底色的同时，鹰堡和教会又必须尊重卡瑞身为提灯人的事实——规训和拉拢，都缺一不可，甚至后者更重要。
“都是圣主的宽容与眷顾，谢谢主教大人的关爱。”卡瑞低下头，很不适应地提起裙摆，蹲身行礼，这种女性礼节，卡瑞是第一次做。
“芬恩修士！”阿尔里克把头又转向了身边不远的另一个老人，音量提高了许多，“得到苏拉启示的虔诚之人，传播圣主恩荣的勤勉者，芬恩修士，接受属于你的荣誉与新使命。”
半边脸木腐化的老修士，早有了心理准备，绕到德格布伦修道院主教的身前，用手在额头画出三角圣礼。
“关于冰莓村申请教会救济的事，都通过了，奥尔韦大主教也赞同在冰莓村设置礼拜堂，由你担任礼赞祭司。芬恩修士，哦，不，芬恩助祭，这将是你最荣耀的使命。”
一封教会的文书卷轴递给了芬恩，阿尔里克笑着指了指四周的山林：“这片苏拉的眷顾之地，有太多的奇迹需要守护，芬恩助祭，你的责任重大。”
芬恩捧过教会文书，表情异常严肃，重重点头。
礼拜堂，通常只会在大城镇的周边设置，以方便信徒活动，现在一个偏远的、人口只有两三百号人的冰莓村能够设置礼拜堂，可见之前的那根七阶树妖木髓，已经产生了效果。
冰莓村、雷娜特、卡瑞、芬恩，都在希尔德马克教区的大人物心里排上了号。
兴奋、骄傲、羡慕、嫉妒……无论围观的人们是何种心情，这场前所未有的大嘉奖，也许都会成为冰莓村之后几十年里都难以忘却的一天。
当雷娜特和芬恩各自展开自己的文书卷轴，将所有内容整合公布后，不光是冰莓村，那几十个收留的难民，都嚎啕大哭起来。
曾经不堪回首的寒冬流浪之旅，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人生的另一种幸运，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活着走到冰莓村。至于被永夜会裹挟的羞愧事实，几乎所有的难民都主动忘却了。
格哈德手里的救济资源确实有限，这次只带来了三千公斤的谷物，也就够难民们吃四个月，但阿斯特丽德对冰莓村，也做出了税收五年全免五年减半的慷慨承诺。
至于教会方面，就小气了些。冰莓村未来三年不需要向教会缴纳捐贡，之后截止到黑潮爆发，也只需要缴纳四分之一的教会捐贡。
综合算来，冰莓村这次得到的好处，已经大大超过诞生提灯人的奖励。
……
……
阿尔里克主教走了，格哈德入住雷娜特的家接受招待。
傍晚，黑星佣兵团在村广场再次燃起了篝火，这次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可以在公开的庆祝中得到快乐。里奇向冰莓村公库赠送了两千克朗，多鲁也搬出了甜麦酒，以回报对方的大方。
琳内娅手里的一克朗硬币一把把洒出，无论男女老少都在疯抢。父母在笑，孩子在哭，因为他们抢到的钱币，都被父母以苏拉的名义，无情的“保管”了。
卡瑞没有参加家里的晚宴，也没有加入黑星佣兵团的篝火晚会，而是在人群里偶尔拉住一个村民，小声聊上几句，然后又带着一脸困惑走向另一个人。
莉丝，还是捧着她的木碗，孤零零地坐在雷娜特家的畜栏边，笑看着远方的热闹喧嚣，小脸红润。
……
芬恩修士，不，现在已经是芬恩助祭了，正坐在他家中的餐桌旁，在一张纸上比划，设想着礼拜堂的建设事宜。
门开了，卡瑞不请自来，手里的提篮里还装着奶酪、白面包之类的食物。
“哦，卡瑞，我的孩子，你没有和大家一起庆祝吗？圣主希望看到所有人的笑容。”芬恩放下了鹅毛笔，对着进屋的卡瑞露出和善的笑容。
“芬恩修士，我是亚女，最好不要参加公共活动。”卡瑞走到餐厅一侧，对着墙上的苏拉圣像，用手在自己额头画了个三角圣礼，“妈妈说的对，我不能在大家面前过于骄傲。我的身上，总有一半的生活要谨慎处理。”
芬恩没有计较卡瑞对自己的老称谓，那是一种护着对方长大得到的亲切反馈，和身份无关。反而因为听到了卡瑞的自嘲，芬恩的脸色暗了不少。
这几个月，命运的起伏太大了，芬恩甚至都对身边的人和事，都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例如卡瑞，似乎一直、也应该是雷娜特的女儿，黑发的神眷之子，而不是一场噩梦后被诅咒扭曲的不洁亚女。
再看看卡瑞那身合体的含蓄冬裙和美丽精致的面容，芬恩轻轻叹了口气：“苏拉总在考验，不光是你，也包括这里的所有人……无上的圣主啊，您神圣而仁慈的意志，终有一天会让我们看清吧？”
面对芬恩习惯性的自省祈祷，卡瑞笑了，坐到了餐桌对面，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芬恩修士，你还记得玛伦吗？”
“哦，玛伦……玛伦是谁？”芬恩的眼里，突然出现了一丝古怪的迷离，如同思维陷入了流沙，整个人都迟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