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试探虽然被柳如烟所打断,可对方‘惊慌失措’的反应分明代表了她听懂了‘暗号’,陈筠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试探一下。
毕竟一句你瞅啥也说明不了什么,对方肯定也和她现在一样惊疑不定,想确定又不敢,尤其是两人中间还横插一个土著柳如烟,老乡和老乡必须要搞点老乡之间才懂的东西。
陈筠心不在焉的喝着柳如烟心不在焉喂过来的米粥,思索着该用什么暗号表明身份。
其实最简单的肯定是现代社会背过的一些出名诗词,但大梁天下极其重文,陈筠也不确定现代诗词在这个时空有人作出过没有,一时间竟然有些词穷。
好在粗粝的米粥划过嗓子的些微疼痛让她来了灵感,大梁人文类似唐宋,迥异于明清。
这意味着唐宋诗人的作品可能和这个时空的文豪撞上,明清的诗词却绝对不会。
事实上凡是有点文学基础的就知道,小说电视里的文抄公完全是不合逻辑的为了爽而爽。
所谓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
文采不够做不到韵脚押韵是一回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何写得出却道天凉好个秋。
反过来同样如此,活到七老八十的耄耋老者,又怎会写出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样的少女情怀。
更何况文无第一,一首能够流传千古的诗词是能写在拜帖上当作敲门砖,轻松敲开高官豪绅家门的存在,不知多少人会昧着良心冒用。
同样的,一旦写出一首不合年纪、情景的诗词,少不了被人怀疑,攻击,以至于批倒批臭。
陈筠一个现代人原本是不通诗词的,可她毕竟是个天才,接受皇家教导以后还经常与萧玉如唱和来着,对这些更是分外门清。
当着柳如烟的面她就是对暗号也不能搞出一首不合情景又找不出出处的千古绝句,可她又闹不清林三娘这位‘老乡’的文化水平如何,念些偏门的万一对方没看过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纳兰性德的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比较何时。
一来此诗语境氛围不分男女,既能出自痴情男子,也能是哀怨女子所作。
其次托一些辫子戏和小确幸的福,在现代传播力度也不浅,一般人即使不能北宋全文也能说出其中两句。
既符合陈筠身份又不怕对方没听过,堪称完美。
吃了几口粥,终于有了力气的陈筠撇开脑袋,侧卧在床榻上,用没受伤的手臂支撑脑袋,似醉酒的贵妃,又像是病榻上的黛玉。
眼睛却透过指缝望向林三娘。“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句念罢,她看到林三娘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写满狐疑的脸庞也转过了过来,顿时心头一跳。
有戏。
接着又念。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第二句出口以后,陈筠明显看到林三娘的小嘴开阖了一下,似乎是要抢答,语气越发激动。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一首念罢,陈筠就差喊出来老乡二字了,结果.....
“你....你.....”
结果却是柳如烟扑腾一声撞翻了条凳,红着俏脸,颤巍巍端着碗站在床头指着她,脸上是说不出的表情。
像是喜悦又像是羞涩,更多的却是....愤怒?
“呃....”陈筠懵了,还以为这首大作把柳如烟给惊到了。
转念一想也不至于。
纳兰性德的文采当然有,不过华夏诗词明显呈递减式衰落,清朝所谓的文豪别说和唐宋大家相提并论,就是和明朝比也逊色许多,文字狱最鼎盛的朝代可想而知。
在大梁皇宫系统性学过文言的陈筠,要说自己能作出什么千古绝唱肯定没那本事,与萧玉如唱和的诗词顶多算是中等水平,但眼光无疑拔高不少。
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讲道理,只有开篇两句够得上千古名篇,整体下来并不出彩,放到唐宋文集里更是常见,早生几百年搞不好连流传都不会流传下来。
而柳如烟可是大梁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二甲前列,还是出身科举大省福建路。
大梁科举可不像后世考什么八股文,而是诗、赋、论、经全都要考,要说凭借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就能把柳如烟这等文学天才给惊艳住,陈筠是不信的。
可能对方是不信她能作出如此诗词,毕竟这些年她与外朝官员接触并不多,一些应景唱和的诗词就连皇宫内部也没怎么流传。
大梁内官是会读书,而且文采斐然的不少,却独独没见她陈筠的大作,再加上往日她总是以皇城司——后来的锦衣卫武官形象示人,也难怪柳如烟误会了。
“咳咳,那个,兴致所至,偶感而发。”
陈筠也不多解释,她文采如何也没必要和个暂时合作的对头解释,未来未必没有用到的地方,最关键的是林三娘怎么半点反应也没有,难道是个初中生、小学生穿越过来长大的?
两个眼睛越过柳如烟肩膀落在林三娘脸上的陈筠却没发现,柳如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还是那句话,诗词歌赋从来不是文采够就能写出来的,那样的文字太过空洞,就像是华丽辞藻堆砌出来的沙雕。
而陈筠所‘作’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在柳如烟听来也确实是兴致所至,偶感而发。
但也正因如此才让她又羞又气。
毕竟是科班出身的古代进士,对诗词歌赋的研究哪是分心的陈筠能比得上的。
小矮瓜念得前两句明显说的不是她——大相国寺两人初见哪值得上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分明是在说她和先帝初次见面的事情。
但过了上阕怀念了白月光后,下阙却明摆着写给她听的。
什么叫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陈筠和先帝可没经历过生死大难,反倒是她们两个前不久才生死与共过。
在柳如烟看来,这是小矮瓜被她刚才的‘温柔照顾’所感动,搞不好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这才写了一首怀念先帝,转而向自己袒露告别白月光,倾诉心肠的情诗。
这....这可如何是好,仓促之间哪里有诗回她。
一时间柳如烟急了,吟诗作对是要灵感与时间的,能七步成诗的那是天下才气独占八斗的曹子建,可不是她柳如烟。
往常写诗怎么也要三五日,冥思苦想,押韵求灵感。
可若是不接小矮瓜这‘情意绵绵’的一首诗吧,会不会太过伤她?
至于陈筠这首诗不是写给自己而是写给林三娘的念头,柳如烟连升都没升起过。
一个乡野丫头,懂得什么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