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那几天的狼狈与惶恐,像是被林间的风雨冲刷过的脚印,渐渐淡去,只在记忆深处留下一点模糊的印记。
如今的洞穴早已不是最初那个简陋的石凹,她用砍来的粗树枝加固了洞口,铺上厚厚的苔藓防潮,角落里堆着风干的狼肉和野猪排骨,用宽大的树叶仔细包裹着,旁边则码放着一小堆大小不一的魔晶,从灰鬃狼的灰黑色到骷髅的灰白色,琳琅满目。
这十天里,她的生活被切割成清晰的片段:白日里躲在洞穴中研究面板、打磨技能,或是趁着阳光最柔和的晨昏,在洞穴附近进行短距离的体能训练;夜幕降临时,则与影狼一同深入森林狩猎,从最初需要小心翼翼伏击单只灰鬃狼,到如今能配合着围剿一小群魔物野猪,她的动作越来越利落,【鬼爪】撕裂骨骼的声音,甚至成了林间深夜里某种隐秘的节拍。
等级也稳步提升到了7级,除了力量与速度的持续增长,精神力的提升让她对技能的操控愈发精准,【影狼】又被她升了1级,体型长大了一圈,黑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速度与咬合力都不可同日而语。
变化发生在第七天的傍晚。当她将又一批积攒的魔晶投入抽奖面板时,轮盘转动的嗡鸣声比以往更响亮了些,最终停下时,金色的光芒几乎要从面板里溢出来【获得技能:火球术】。
这个意外的收获让她兴奋了整整一夜。在此之前,她的攻击手段始终局限于【鬼爪】的近身搏杀和【影狼】的辅助,而【火球术】的出现,意味着她终于拥有了远程攻击的能力。面板上对这个技能的描述很简单:消耗少量法力值,凝聚火焰进行攻击。
接下来的三天里,她一直在研究这个新技能。起初只是在意识里模拟凝聚火焰的感觉,那是一种与催动【鬼爪】截然不同的体验,不再是调动肌肉与血脉里的力量,而是需要集中精神,引导体内那股新出现的、带着灼热感的能量,将其压缩、塑形。
直到第十天的清晨,她觉得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带着影狼来到了洞穴附近一片空旷的乱石地。这里堆满了从岩壁上脱落的巨大石块,地面光秃秃的,没有易燃的枯枝败叶,正好适合练习这种带有火焰属性的技能。
伊丽莎白站在空地中央,深吸了一口气,将影狼打发到远处警戒。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像初次召唤【鬼爪】时那样,集中全部精神。这一次,她没有去感受手臂肌肉的悸动,而是将意识沉入体内,去捕捉那股潜藏的、带着暖意的法力流。
很快,一股微弱的热流从胸腔深处升起,顺着手臂的经络缓缓流向掌心。这感觉比操控【鬼爪】要细腻得多,稍一分神,那股热流就会像受惊的小蛇般缩回体内。伊丽莎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引导着热流在掌心汇聚、旋转。
几秒钟后,掌心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烫感。她睁开眼,只见一团拳头大小的橙红色火球正悬浮在掌心上方,火焰跳动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烤得微微扭曲。火球的光芒不算刺眼,却带着一种鲜活的温度,与她血脉里的阴冷感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成了。”伊丽莎白的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法力值在缓慢消耗,面板上的数值从30变成了25。
她试着调整火球的大小,集中精神压缩,火球便缩小到拳头一半,光芒也变得内敛了些;稍微放松控制,火球又膨胀到接近头颅大小,火焰边缘开始变得不稳定。
练习了几次控制后,她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一面陡峭的岩石壁。那岩壁粗糙不平,布满了风化的痕迹,正好作为目标。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手臂微微后摆,然后猛地向前一挥,同时在心里下达了释放的指令。
悬浮在掌心的火球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送出去,带着一道微弱的橙红色轨迹,慢悠悠地朝着岩壁飞去。速度不算快,甚至能看清火焰在空中跳动的轨迹。
“砰!”
一声不算响亮的闷响传来,火球准确地撞在了岩壁上,瞬间炸开,化作一片四散的火星。虽然威力不大,但撞击的位置还是留下了一块明显的焦黑痕迹,岩石表面被灼烧得微微发白,几缕青烟慢悠悠地升腾起来,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伊丽莎白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那块焦黑的地方,岩石还残留着一丝余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火球术】虽然初级,威力有限,消耗的法力值也不算少,但对于目前的她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补充了。至少在面对那些行动迟缓的骷髅,或是需要远程引开魔物注意力时,这将是个非常实用的手段。
她再次凝聚火球,这一次更加熟练,从引导能量到释放,整个过程缩短了近一半。火球依旧不大,但飞行的轨迹更加稳定。
“砰!”
又一次击中岩壁,留下新的焦黑印记。法力值再次减少5点,变成了20。
她就这样站在空地上,一次次凝聚、释放火球,直到面板上的法力值彻底清零,掌心被火焰的余温灼得有些发麻,才停了下来。岩石壁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焦痕,像是被某种顽皮的野兽抓挠过。
石壁上的焦痕早已层层叠叠,最深的地方能看到被火焰灼成琉璃状的岩石结晶。伊丽莎白站在空地中央,右手掌心腾起的火球比三天前大了近一倍,橙红色的焰心裹着一层淡金色的外焰,跳动时带起的热浪让两米外的草叶都微微蜷起。
这是她将【火球术】提升到3级后的第三天,空气里还飘着昨夜暴雨留下的湿意,却被火球的温度蒸出一缕缕白雾。
升级的契机来自第十二天夜里的一场恶战。当时她和影狼在沼泽边缘遭遇了一头畸变的骨蛇,那东西由数十节脊椎骨串联而成,每节骨头上都长着倒刺,吐着由黑雾凝聚的信子。
她用2级火球术连轰了五下,才勉强打断对方的两节脊椎,而那时的火球炸开时的威力仅够烧焦骨面。那场战斗让她意识到,初级火球术对付低阶骷髅尚可,遇上真正的畸变亡灵,根本不够看。
她花了两天时间适应2级火球术。最明显的变化是法力消耗,1级时每次消耗5点法力,2级变成了8点,但威力提升不止一倍。有次她试着轰向一头刚杀死的灰鬃狼尸体,火球炸开后,半只狼身都被烧得焦黑,连坚硬的头骨都裂开了缝。
真正的蜕变发生在升3级时,凝聚火球的瞬间,焰心猛地收缩,外层的火焰却疯狂外扩,硬生生从人头大小涨到了半人高,焰色也从橙红转成了金红,边缘甚至泛起一丝妖异的紫。
“嗡——”
火球悬在掌心,发出低沉的嗡鸣,周围的空气被烤得扭曲,连远处的雾气都被震开一片。伊丽莎白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团火焰里蕴含的能量比2级时翻了三倍不止,而且多了种“黏着”的特性——不再是单纯的撞击爆炸,而是会像沥青一样附着在目标上,持续灼烧。
她试着将火球推向十米外的一块巨石。这次火球飞行的速度快了许多,金红色的轨迹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撞上岩石的瞬间没有立刻炸开,而是“啪”地贴在石面上,火焰猛地膨胀成一个半米宽的火团,将整块岩石裹了进去。
“噼啪——”
燃烧声比之前响亮了十倍,岩石表面的青苔瞬间被烧成灰烬,坚硬的石质在持续高温下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灰白的岩层。等火焰渐渐熄灭,那块原本平整的巨石已经被烧出一个碗口大的凹洞,边缘的碎石还在冒着青烟,摸上去烫得能灼穿皮肉。
“法力消耗……15点。”伊丽莎白看着面板上从35变成20的法力值,轻轻舒了口气。3级火球术的消耗几乎是1级的三倍,但带来的回报远超预期。她能感觉到,精神力的提升让她对法力的操控更精细了,可以在释放时控制火球的“黏着度”,对付骷髅时就让火焰快速爆炸,击碎骨骼;对付皮糙肉厚的魔物时,就放慢燃烧速度,让火焰钻进伤口深处。
实战的检验来得很快。第二天夜里,她在森林深处遇到了一头“荆棘野猪”——这东西比普通魔物野猪大一圈,背上长满了半尺长的骨刺,皮厚得连2级【鬼爪】都只能划开浅浅的血痕。之前遇到这种猎物,她通常会绕道走,可这次,她站在原地没动。
影狼先冲上去吸引注意,荆棘野猪暴躁地转过身,用带刺的脑袋撞向黑影。就在这时,伊丽莎白凝聚起3级火球术,瞄准野猪没长骨刺的脖颈。金红色的火球呼啸着飞出,精准地砸在目标上,没有炸开,而是像块燃烧的烙铁,死死贴在野猪的皮肤上。
“嗷——!”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浑身的鬃毛都竖了起来。它疯狂地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脖颈上的火焰,可那火焰像是生了根,越烧越旺,很快就燎到了它的耳朵和脊背。
伊丽莎白趁机冲上去,【鬼爪】紫黑中带着暗红的纹路亮起,精准地刺向它翻滚时暴露的腹部。
前后不过半分钟,那头原本能让她狼狈逃窜的荆棘野猪就倒在了地上,脖颈处被烧得焦黑,露出里面炭化的肌肉。伊丽莎白捡起它体内那颗带着焦痕的魔晶,能感觉到这颗魔晶里蕴含的能量比普通野猪魔晶浓郁得多。
“看来以后不用再绕着它们走了。”她对凑过来的影狼说,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
接下来的几天,她开始刻意寻找更强的猎物来磨合3级火球术。对付沼泽里的骷髅时,她会先让影狼引开一部分,然后对着扎堆的骷髅群释放火球,金红色的火焰炸开时,不仅能击碎骨头,还会让散落的骨片带着火星四处飞溅,点燃周围的腐叶,形成一小片火海,把后续赶来的骷髅挡在外面。
有次遇到三只持盾骷髅并排走来,盾牌锈得发黑,却足够挡住【鬼爪】的劈砍。伊丽莎白凝聚火球时特意压缩了火焰,让它变得又小又密,然后瞄准盾牌与脖颈的缝隙。火球像颗燃烧的子弹,精准地钻了进去,从骷髅的眼眶里穿出来,带着黑烟飞进了树林。那只骷髅的盾牌“哐当”掉在地上,剩下的两只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影狼扑倒在地。
她甚至发现,3级火球术还能用来“开路”。森林深处有些地方长满了带毒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缠在一起,连【影狼】都很难钻过去。这时她就会对着藤蔓丛释放火球,让火焰顺着藤蔓蔓延,烧出一条通路。那些有毒的汁液在高温下变成刺鼻的白烟,等烟散了,就能安全通过。
此刻,伊丽莎白站在空地中央,再次凝聚起3级火球术。金红色的火焰在她掌心轻轻跳动,映得她的侧脸一半亮一半暗。她能感觉到,这团火焰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像【鬼爪】和【影狼】一样,是她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底气。
虽然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但是对这副身体还是有点儿不适应。
每当独处时,触到皮肤的瞬间,还是会涌起一阵尖锐的违和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能稳稳握住凝聚火焰的法力流,能让鬼爪在瞬间撕裂魔物的喉咙,指节分明,却比前世小了一圈,虎口处没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只有练习火球术时被余温灼出的细小疤痕。昨夜狩猎时被树枝勾破的袖口下,小臂的皮肤泛着冷白,静脉的轮廓像淡蓝色的蛛网,这让她想起前世健身房里晒出的小麦色,想起举铁时肌肉贲张的酸胀感。
“该死。”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出口时却带着一丝自己都陌生的清亮。这不是她的声音。前世的嗓音带着青春期没完全褪去的沙哑,笑起来会有些破音,而现在这具身体的声音,即使刻意压低,也带着种脆生生的质感。
有次夜里口渴,她对着水洼模仿前世的语气说话,那道清亮的声线说出粗粝的词,刺耳得让她立刻闭了嘴。
最让她难堪的是某些本能的反应。第一次在溪边看到倒影时,她下意识地想挺直脊背,像前世那样绷紧肩背,可这具身体的重心比记忆里靠前,稍一用力就差点踉跄。狩猎时遇到低矮的灌木丛,她习惯性地想抬腿迈过去,却总在中途意识到这具身体的腿长比前世短了些,每次都要狼狈地调整姿势。还有次影狼叼来野果,她伸手去接时,手腕不自觉地向内扣了扣,这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昨夜,她坐在火堆前烤狼肉,看着火焰在掌心跳动,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前世的出租屋。那时候他刚加班结束,窝在电竞椅里啃冷掉的外卖,屏幕上是打了一半的游戏,左手边的烟灰缸堆着烟蒂。他会翘着腿抖脚,会因为操作失误爆粗口,会在赢了之后用力拍一下桌子,震得可乐罐叮当响。这些琐碎的、带着烟火气的习惯,如今都成了不能碰的刺。
她试着模仿前世的姿态坐在洞穴里,双腿伸直分开,脊背向后靠在岩壁上,可没一会儿就觉得别扭。这具身体的胯骨比记忆里宽,这样坐着会硌得生疼,而且总觉得暴露又怪异。她只好又把腿蜷起来,双臂环住膝盖,这个姿势让她想起中学时班里的女生在课间聊天的样子,陌生感像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只是个壳子而已。”她不止一次这样对自己说,试图用疼痛压下那股违和感。可每次战斗结束,看着鬼爪上沾着的血污,看着影狼蹭过来时,这具身体会下意识地弯腰抚摸它的头,这个动作轻柔得让她自己都发愣。前世他只会拍着室友的狗的脑袋喊“大傻个”,从来不会这样轻轻顺着毛发抚摸。
两副身体的记忆在脑子里打架,像两根拧在一起的绳子,越挣扎勒得越紧。
这具身体的力气比刚来时大了太多,抱起半大的影狼毫不费力,可手臂环住影狼的瞬间,她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胸前的起伏,这个属于女性的特征,每次呼吸都在提醒她,那个在写字楼里敲代码、吃外卖、打游戏的男生,已经死了。
“总会习惯的。”她对影狼说,也对自己说。声音依旧清亮,带着连自己都不信的笃定。影狼舔了舔她的手腕,湿漉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反应,又是属于这具身体的本能。
她放下影狼,重新凝聚起火球。金红色的火焰在掌心跳动,照亮了她低垂的眼。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很容易,杀魔物,攒经验,升级技能,像玩一场难度极高的生存游戏。可适应这具身体,适应那个陌生的自己,却像在沼泽里行走,每一步都陷在泥泞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火球再次轰向岩壁,炸开的火光映在水洼里,把那个纤细的影子撕成碎片。她看着那些晃动的光斑,突然很想抽烟,想翘着腿抖脚,想爆一句粗口,可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用这具身体能做出的、最接近前世的动作,来对抗这无处不在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