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克莱尔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她没有用任何特殊的能力或韵律,只是走近一步,声音放得温和了些:“刘老伯?”
也许是克莱尔平静的声音让老人稍微放松了神经,也许是“鬼”这个词触动了他某个清晰的记忆点。刘老栓浑浊的眼球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克莱尔脸上。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他嗫嚅着,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但条理似乎清晰了许多:
“是……是群丫头……王家的群丫头……”
老人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带着无尽的悲悯,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群丫头……苦命的孩子啊……她家就住老钢厂后头那片小平房,爹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没啥钱,但日子过得也暖和。群丫头她爸手巧,会糊风筝,春天就在这后头空地上,拉着群丫头放……那风筝飞得老高老高,群丫头就跟着跑,笑得跟小铃铛似的,真响……”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下来:
“她妈……哦,她家里有个老八音盒,据说是群丫头奶奶留下的,旧得不行了,但拧上发条还能叮叮咚咚响……群丫头稀罕得不得了,那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可那些个……那些个厂里领导家的孩子,心坏啊!”老人的声音带上了愤怒,“他们看不上群丫头,嫌她穿得旧,嫌她爸妈没本事……就骂!骂她爹妈是要饭的,捡破烂的!骂得可难听了……群丫头……多要强一孩子啊,哪受得了这个?跟他们干了一架,把为首那小胖子揍了……”
他喘了口气,表情痛苦:“可那帮有钱有势的畜牲,孩子挨了打,大人就下场了!他们……他们找人污蔑群丫头她爸在厂里手脚不干净!又设了套,让她家莫名其妙欠了一大笔根本还不上的债!”老人的拳头攥紧了破棉絮,指节发白。
“上门要债的人,凶神恶煞啊……她爸……她爸护着她妈,被那些人……活生生打断了胳膊!那些人……不是人!”刘老栓的声音哽咽,“断了胳膊……工作也没了,为了省俩钱,她爸就拉着板车,冒着大雨送高烧的她妈往城里医院赶……那雨天……雨大成那样,路都看不清……”
老人闭上了眼,浑浊的泪顺着皱纹滚落,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就……就在南门外头那条大下坡……那辆装满钢筋的大货车……它……它刹不住了……车头把板车……撞飞了……她爸……她妈……连声都没听见……都没了……全都没了……”
屋里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映照着老人脸上深刻的痛苦和绝望。
“群丫头……就剩她一个了……孤零零一个……她才多大啊……” 刘老栓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魂儿……魂儿跟着也散了……整天呆在那老房子里,抱着那个八音盒,哭啊……没日没夜地哭……后来……后来人说她是……”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重度……那个什么病……没熬过去……自己……自己在家……没了……”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悲伤:“可她……她没走啊!就在那老房子里头!还有外面那块地!尤其是下雨天!我能听见她在哭!哭得可惨了!还有风大的时候……风筝线……风筝线缠在树枝上的声音……还有那八音盒……走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是她!是群丫头啊!她冤啊!她恨啊!那些有钱人毁了她全家!她就留在那儿了……成了……成了吓人的……鬼了……”
老人的叙述至此结束,整个人仿佛虚脱了,剧烈地咳嗽起来,靠在脏污的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神龛上那尊诡异的雕像。之前那疯狂指控林东“引狼”的状态消散了,只剩下沉浸在巨大悲恸和无力感后的深深疲惫。他只是一个见过太多苦难、此刻又被迫回忆起这些惨剧的、普通而悲伤的老头子。
克莱尔沉默地听着,眼神复杂,收起了所有玩世不恭。陈悦脸上的冰冷也褪去了一些,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同情?但更多的是凝重。王群的悲剧揭示了这片土地怨念的根源,这不再仅仅是怪物的巢穴,更是一个被巨大不公和死亡怨念污染的“悲伤之所”,这种环境正是滋生和吸引那种“扭曲邻居”的温床。
林东听完这血淋淋的故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难受。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看着刘老栓那痛苦虚弱的样子,又看看窗外那片笼罩着王群悲惨命运阴影的废墟。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和无力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
“刘老伯……”林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蜷缩成一团的老人面前,蹲下身,看着老人浑浊疲惫的眼睛,“您知道王群家住哪儿吗?或者说……她后来在的那个老房子……具体位置?”
刘老栓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有些涣散,仿佛力气都已用尽。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指向小屋窗外某个方向:“就……就在……旧小学背后……最里头……靠锅炉房那栋……红砖的……快塌了……那就是……就是群丫头……最后的窝了……”说完,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皮沉沉地合上,蜷缩在角落里,发出了微弱沉重的鼾声,像是暂时昏睡了过去,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老人家受刺激太大,睡过去了。”克莱尔检查了一下,确认刘老栓只是昏睡,并无大碍。她看向林东和陈悦,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怨念不散,徘徊故地,还沾染了此间崩坏的‘理’……长久下去,她会彻底变成那环境的一部分,真正的‘灾祸’也必将汇聚成形。这种力量……感觉不对劲,有外力刻意引导或利用了这种悲苦。”
“我们帮她解脱吧。”林东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决然。他看着陈悦和克莱尔,“去她家看看,也许……能知道怎么让她安息。”
克莱尔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林东:“哦?”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不过,在行动之前,你就不好奇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学姐……具体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吗?比如……你的‘能力’?你就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
陈悦的目光从昏睡的刘老栓转向克莱尔,碧绿的眸子深处闪过警惕,声音清冷:“ 她说得有道理,身份和能力,涉及信任基础。”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用词虽然依旧直白,但不再如机器般冰冷,“不过她愿意带我们来此,并点出王群的悲剧根源,至少目前立场清晰。目标一致——解决此处的‘异常’,清理威胁,阻止规则进一步崩坏。至于她的具体权柄细节……”陈悦看向林东,又瞥了克莱尔一眼,“既然是合作,有所保留可以理解。只要不影响核心任务推进,我们可以先专注于对付眼前的事”
克莱尔耸耸肩,对陈悦的立场分析不置可否,但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又回来了,“保留一点神秘感也好,免得吓到你们这些小朋友。不过陈悦小姐说得对,时间紧迫。这地方扭曲得越来越厉害,而且……”她的眼神变得幽深,看向窗外那片废墟深处,“我越来越有预感,王群的怨念被放大至此,绝非偶然。一定有‘同行的老鼠’在暗中煽风点火,利用这份苦痛做些什么勾当。也许是扭曲之神(The Distortor),也许是某个热衷于玩弄灵魂的变态……得想办法在解决王群的问题时,把那只藏在影子里的老鼠……揪出来才行。”
屋内的烛火摇曳,昏睡的老人发出沉重均匀的呼吸。屋外,雨后的寒意渗入墙壁。
林东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和苦涩草药的冰冷空气,感觉肩膀上的重量又沉重了几分。他看向陈悦和克莱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