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设计软件,手指在键盘上敲动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而且几乎不犯错。那些以前需要反复调整的锚点、渐变,现在一次到位。三个小时后就完成了。
曲玉靠在椅背上,摸着后颈。最近这种“通透”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以前看专业书,一段话要反复读三遍才能理解,现在扫一眼就能抓住核心;刷财经新闻时,那些复杂的报表数字不再是天书,反而能顺着数字间的关联,隐约看到背后的趋势。她知道,这是源能的作用。
自从界里的蚂蚁和面包虫开始稳定产源能,她就没再让能量只用于扩张空间或创造东西。界面上有个“强化自身”的选项,第一次尝试时,她用了相当于“中”等级别的源能,只觉得脑子里像被清水洗过一遍,昏沉感消失了,连之前改稿留下的颈椎酸痛都轻了些。
现在她每天都会分一部分源能到自身。效果是递进的,一开始只是精力变好,不用喝咖啡也能熬通宵,后来是思维速度加快,再到记忆力提升,她能准确背出三个月前看过的一篇设计理论里的案例,甚至记得那页的排版。
体质的变化更隐蔽些。以前她走两层楼梯就喘,现在晚上去楼下公园散步,能轻松绕着跑道走十圈,心跳几乎没变化。有次搬快递,一个二十斤重的纸箱,她单手就拎了起来,自己都愣了愣。
这些变化像一层薄膜,悄无声息地裹住她的生活,却在细节处彻底改变了轨迹。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这种“优势”。
先是接设计单。她不再接那些低价的散单,专挑难度高、报酬高的案子。有个做高端茶具的品牌,换了三任设计师都没做出满意的LOGO,她花一天时间研究了品牌背后的茶道文化,提交的方案非常优秀,客户当场拍板,付了她过去半年的收入总和。
但设计的天花板明显。她很快发现,就算接再多高价单,也赶不上界里源能的增长速度,那些蚂蚁和面包虫在加速的时间里已经繁衍了几十代,源能像涨潮一样往上涨,她每天分给自身的能量越来越多,思维也越来越敏锐,敏锐到能清晰地看到“设计”这条赛道的局限。
变化发生在一个深夜。她刷着财经新闻,看到一条不起眼的消息,说某家新能源公司的电池材料专利出了纠纷。放在以前,她只会划过,但那天晚上,脑子里的逻辑链自动启动:专利纠纷会影响产能预期,产能预期会反映在股价上,而这家公司的竞争对手近期刚好有新品发布。
她打开股票软件,用仅有的几千块生活费买了竞争对手的股票。三天后,那家新能源公司股价暴跌,竞争对手的股票涨了七个点。她卖掉股票,赚的钱够交三个月房租。
这只是开始。她用赚到的钱继续试水,从股票到基金,再到一些风险稍高的理财产品。她从不靠感觉,而是把所有能找到的公开信息,财报数据、行业政策、甚至高管的采访视频,都在脑子里拆解、重组,像解一道复杂的设计题。她的判断准确率高得惊人,往往能在趋势形成前就提前布局。
半年后,她账户里的数字已经突破了六位数。她辞掉了所有设计兼职,专职研究投资。源能还在持续强化她的大脑,现在她能同时处理多组数据,在不同市场间找到联动规律,甚至能预判到一些突发事件对市场的连锁影响。
财富积累的速度像滚雪球。从六位数到七位数,她用了三个月;从七位数到八位数,只用了一个多月。她不再满足于二级市场,开始找一些更前沿的机会,给初创公司做天使投资,参与一些优质项目的众筹。她的眼光精准得让人咋舌,投的几个项目要么被大厂收购,要么顺利上市,回报率远超行业平均水平。
她搬进了大宅院,院子在郊区,带独立花园和车库,红砖墙围着,门口有两尊石狮子。曲玉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洒在青石板路上,手里捏着钥匙的力度很轻。
这不是她小时候幻想过的“豪宅”,那时候她以为豪宅就是大平层,有落地窗和开放式厨房。但现在这座带着岁月感的宅院,更符合她当下的状态:安静,独立,有足够的空间。
她把主卧改成了工作室,墙上装了巨大的显示屏,却很少再用来做设计。更多时候,她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看”向界里的世界。
那里已经扩张到无法估算的面积,蚂蚁建立的“城市”遍布大地,面包虫演化出的甲虫在空中飞行,甚至有了能发光的品种,像流动的星点。
源能的光点亮得像颗恒星,她每天分出的能量让她的思维和体质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状态,她能轻松学会一门新语言,能在健身房举起比自己体重还重的杠铃,甚至能在谈判桌上,仅凭对方的微表情就判断出真实意图。
但她很少对外显露这些。在中介眼里,她是出手阔绰的年轻投资者;在以前的同事看来,她是“运气好”暴富的设计师。没人知道她每天晚上会进入界里,在齐腰高的植物间行走,看那些缩小了十倍的蚂蚁搬运食物,看甲虫在“太阳”下展开翅膀。
这天晚上,曲玉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拿着本经济学著作。以前她需要逐字啃,现在扫一页就够了。她合上书,看向夜空。
曲玉把界内的时间流速调到「现实一天,界内千年」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感。就像之前无数次调整旋钮那样,只是这一次,她拧动的幅度更大,后颈传来的紧绷感也更明显,像是有根无形的弦被拉到了极致。
现实里,她正坐在宅院的书房里,面前摊着一本关于社会结构演化的书。但视线余光里,那片半透明的界面始终悬浮着,【时间流速:1:1000】的字样清晰得像刻在空气里。她不需要时刻盯着界内,就能感知到那里的「快」——不是视觉上的模糊,而是一种内在的、疯狂的节奏,像被压缩进罐头的春天,所有生长与死亡都在以不可思议的密度交替。
最初把流速提到百年级时,她还会每天花点时间「进入」界内看看。但到了千年级,她很少再进去。里面的变化太快了,快到让她这个创造者都觉得陌生。上一次进入,她看到的还是覆盖大陆的绿色植物间,蚂蚁们用唾液混合泥土搭建的「塔状建筑」,最高的有她小腿那么高,排列得异常规整。而仅仅现实中的三天后,当她再次将意识沉入界内,那些塔状建筑已经连成了片,形成了类似「城市」的雏形,中间甚至有了用光滑石子铺成的、供蚂蚁通行的「主干道」。
变化最显著的,是蚂蚁本身。
曲玉的改造从未停止。在将时间流速提升到千年级之前,她已经摸索出了更精准的注能方式——不再是简单地将源能裹在蚁卵外,而是根据每次观察到的细微变化,调整源能量的强度和附着位置。有时会侧重强化它们的神经系统,有时则会优化消化或运动器官。这个过程像在调试一款极其精密的仪器,她需要记录每一代蚂蚁的行为模式,再反向修正改造参数。
千年时间的冲刷,让这些细微的改造积累出了惊人的质变。
她第一次意识到「文明」这个词可以用在它们身上,是在某次快速浏览界内万年史(现实里的十天)时。一批工蚁在挖掘新巢穴时,遇到了坚硬的岩石层。按它们过去的习性,要么绕开,要么用颚部反复啃咬直到岩石松动。但那次,它们停了下来。
曲玉放大意识焦点,看到几只体型稍大的工蚁(后来她知道,这些是群体中负责「决策」的个体)用触角碰在一起,持续了大约界内的十分钟。随后,一部分工蚁离开,不久后带回了一些分泌酸性液体的甲虫(是被改造过的面包虫后裔),另一部分工蚁则在岩石表面啃出了规则的凹槽。
最终,酸性液体腐蚀了岩石结构,凹槽引导着碎裂的石块掉落,一条通道就这样被开辟出来。整个过程没有混乱,没有多余的动作,像一场经过精确计算的工程。
更让她意外的是,这种「协作」和「创新」并非个例,且主要集中在工蚁群体中。
母蚁(蚁后)的变化微乎其微。它们依旧保持着庞大的体型,终生待在巢穴最深处,唯一的功能就是产卵。曲玉特意观察过几只新生的母蚁,它们的大脑结构和几万年前几乎没有区别,没有表现出任何超越本能的行为。似乎源能的改造在它们身上被某种无形的枷锁限制了,只能强化繁殖能力,却无法触及智力核心。
与之相反,工蚁的进化呈现出一种「井喷」状态。
首先是「工具使用」的普及。它们不再满足于用颚部和前足搬运物品,会用植物纤维编织成简单的「篮子」盛放食物,用尖锐的石子切割坚韧的植物茎秆,甚至会驯服一些小型甲虫,让它们背负较轻的物资。曲玉在界内发现过一些用泥土和树脂混合制成的「容器」,里面残留着液体的痕迹——后来她才明白,这是它们储存雨水的工具。
其次是「社会结构」的重塑。由于母蚁失去了智力上的主导权,工蚁群体中逐渐分化出了明确的「职业」。除了传统的觅食蚁、筑巢蚁、兵蚁,还出现了专门负责「教育」的工蚁(它们会引导幼蚁熟悉环境、使用工具),专门负责「记录」的工蚁(它们会用特殊的分泌物在巢穴墙壁上留下痕迹,曲玉推测这是最原始的「文字」),甚至出现了几只几乎不参与体力劳动、整天在不同巢穴间穿梭的「信使」。
这些变化完全打破了曲玉对蚂蚁社会的固有认知。她原本以为,以蚂蚁的生理结构和演化路径,最终会发展出类似「虫巢意志」的集体意识——所有个体高度统一,像细胞服务于整体那样服务于群体。但现实是,这些工蚁在保持协作效率的同时,展现出了越来越强的「个体性」。
她观察到过两只工蚁因为「工具分配」而发生冲突,用触角相互推搡,甚至短暂地撕咬起来;也看到过某只负责教育的工蚁,在教导幼蚁时采用了和其他蚂蚁不同的方法(它没有直接演示,而是先让幼蚁自己尝试,再用触角纠正错误)。最让她惊讶的一次,是一只兵蚁在抵御外来入侵者(一群变异的巨型螨虫)时,没有遵循「牺牲自我保护巢穴」的本能,而是在发现无法战胜时,主动撤退并引导其他兵蚁设置陷阱——这种「权衡利弊」的行为,已经超出了简单的本能反应。
源能的增长曲线也印证了这种变化。当蚂蚁们开始系统性地使用工具、构建更复杂的社会时,源能的产出效率出现了一次跳跃式增长,比单纯的数量扩张带来的增幅要大得多。曲玉能感觉到,这些工蚁在思考、在创造时,逸散出的能量带有一种更「活跃」的特质,不再是植物生长或简单觅食时那种平缓的波动。
她偶尔会进入界内,站在那些由蚂蚁建造的、对它们而言如同山脉般的建筑之间。工蚁们在她脚边穿梭,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巨人」似乎并不惊慌——可能在它们的认知里,这个世界偶尔会出现这样庞大的、静止的「障碍物」。
有一次,她故意用手指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沟。很快,几只工蚁围了过来,用触角探查沟的深度和宽度。不到界内的一个小时,就有上百只工蚁聚集过来,它们运来泥土和碎石,有条不紊地将沟填平,甚至在表面铺了一层光滑的石子,和周围的「主干道」连接了起来。
曲玉站在那里,看着这些非常微小的生物,在她随手划出的痕迹上,完成了一项小小的「工程」。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这些蚂蚁的文明,没有宏伟的神庙,没有华丽的仪式,甚至连语言都还停留在最原始的阶段。它们的一切创造,都源于生存的需求,如何更高效地获取食物,如何更安全地保护巢穴,如何让群体延续下去。但正是这种朴素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发展轨迹,比任何预设的演化路径都更让她着迷。
她退出界内,回到现实中的书房。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书页上,照亮了关于人类早期文明的描述。曲玉合上书,看向悬浮在眼前的界面。
她突然想知道,当这些工蚁的「文字」发展到能记录更复杂的思想时,它们会如何描述自己的起源?会如何看待这个世界里永恒悬挂的「太阳」?会如何理解那个偶尔出现、如同神明般的巨大身影?
曲玉再次将意识沉入界内时,距离她上次认真观察,现实里已过了半年。这半年里,她忙着在现实世界布局一个新的投资项目,界内的时间流速始终维持在1:1000,意味着那里又悄然走过了五百年。
五百年,足够一个初生的文明完成好几次迭代。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声音”。
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规律的振动。像是无数根细针在敲击石头,又像是某种昆虫翅膀的高频颤动,但比这些都更复杂,带着明显的停顿和节奏。
曲玉将意识焦点凝聚在一群正在搬运矿石的蚂蚁身上。它们比几百年前又进化了些,体型更匀称,头部相对身体的比例更大,触须上的节段清晰可见,正随着那种振动微微摆动。
一只体型明显更大的蚂蚁(曲玉认出这是“监工”阶级,在奴隶社会雏形中负责指挥)对着一群搬运速度稍慢的蚂蚁发出了一连串急促的振动。那些蚂蚁的动作立刻加快了,触须也快速地抖动了几下,像是在回应。
她又观察了几个不同的群体,发现这种振动并非随机。在分配食物时,振动的频率缓慢而低沉;在发现新的矿脉时,振动急促且尖锐;而当两只“奴隶主”蚂蚁相遇时,振动则变得复杂,带着某种试探和确认的意味。
这是语言。
不是人类意义上的发声,而是基于身体振动和信息素结合的、属于蚂蚁的语言。它们有了能够传递复杂信息的工具,不再仅仅依靠本能或简单的信号。
语言的出现,让奴隶社会的形态彻底稳固下来。
曲玉看到,整个世界的蚂蚁被清晰地划分为几个阶级。最顶端是“长老”,通常是那些体型最大、触须最发达的蚂蚁,它们几乎不参与体力劳动,居住在由特殊泥土混合树脂建成的、相对豪华的“巢穴核心”,通过语言向“监工”下达指令。
中间层是“监工”,数量不多,负责具体的组织和管理,它们是语言最熟练的使用者,既能理解长老的命令,也能向底层奴隶传递信息。
最底层是“奴隶”,数量最为庞大。它们大多是被征服的其他蚁群成员,或者是本群中进化较慢、无法掌握复杂语言的个体。它们没有自己的巢穴,只能挤在简陋的土穴里,依靠监工的指令进行无休止的劳动,食物也是最差的——通常是一些腐烂的植物碎屑。
阶级之间的界限森严。曲玉曾看到一只奴隶蚂蚁误闯入巢穴核心,立刻被几只监工围殴,最终被撕碎。而长老们对此视若无睹,只是继续用它们特有的振动“交谈”。
这种社会结构,与人类早期的奴隶社会惊人地相似。
而支撑这个社会运转的,正是曲玉这些年不断完善的世界。
她早已不再满足于最初的“一片绿地”。随着源能的持续增长,她对世界的改造能力也在提升。现在的界内,有了起伏的山脉,有了蜿蜒的河流,甚至有了小型的湖泊和沼泽。气候也不再是单一的恒温,有了昼夜交替,她又造了一个月亮,有了风雨,某些高海拔区域甚至会凝结出微小的冰晶。
生物种类也极大丰富了。除了最初的植物和甲虫,曲玉还引入了更多的昆虫,经过改造,确保它们不会对蚂蚁文明造成毁灭性威胁,甚至创造了一些小型的、类似爬行动物的生物,它们以昆虫为食,构成了更复杂的食物链。
最关键的是,这个世界有了“资源”。
地表下埋藏着各种各样的矿石,有些是曲玉从现实世界搬运进来的(经过界内规则的重构,性质略有变化),有些则是世界自行演化的产物。有坚硬的铁矿石,有能导电的铜矿,甚至有一些带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现实中不存在的矿石,曲玉称它们为“源晶”,是源能长期渗透地壳形成的。
这些矿石,成了蚂蚁文明发展的核心驱动力。
曲玉看到,无数奴隶蚂蚁被监工驱赶着,在山脉的岩壁上开凿隧道。它们不再用简单的颚部啃咬,而是学会了利用工具,用坚硬的燧石制作“镐头”(由监工分发,奴隶无权拥有),用植物纤维编织成“筐子”来装运矿石。隧道内部被打磨得相对平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只监工用振动发出指令,维持秩序。
开采出来的矿石被分类堆放。铁矿石被运到特定的“工坊”,由一些掌握了“高温技术”(利用某种易燃植物的油脂和引火石)的蚂蚁进行熔炼,最终制成更坚硬的工具和武器;铜矿石则被用于制作一些简单的“导线”(通过某种树脂包裹,能传递微弱的电流,曲玉猜测它们可能在探索能量的利用);而最珍贵的源晶,则被直接运往巢穴核心,由长老们看管,用途不明。
大规模的开采活动,让蚂蚁的文明版图迅速扩张。它们不再局限于最初的绿地,而是沿着矿脉分布,建立起一个个卫星巢穴,形成了庞大的“城邦联盟”。不同城邦之间,为了争夺优质的矿脉,时常爆发战争,战争的规模比以前更大,也更残酷,获胜的一方会将失败方的所有蚂蚁都变成奴隶。
曲玉看着一座巨大的露天矿坑内部(对她而言,矿坑只有浴缸大小,但对蚂蚁来说,却是足以吞噬数千同类的深渊),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奴隶蚂蚁在监工的呵斥下,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涌动。矿坑的边缘,堆放着小山似的矿石,散发着金属的光泽。
她能清晰地“听”到它们的语言。奴隶们发出的振动低沉而压抑,带着疲惫和恐惧;监工的振动则高亢而急促,充满了命令和威胁;而远处巢穴核心传来的振动,缓慢而威严,像是在规划着更宏大的蓝图。
这个世界,真的活了。
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生态模型,而是一个拥有自己的历史、社会、冲突和发展方向的“真实世界”。曲玉创造了它的基础,却无法完全掌控它的走向,就像她创造了蚂蚁,却没料到它们会发展出奴隶制度;她埋下了矿石,却没料到它们会以如此残酷的方式进行开采。
她退出界内,回到现实中的书房。窗外的天色已晚,城市的灯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温热的液体流过喉咙,让她从那种宏大的观察视角中抽离出来。
界内的五百年,对她而言不过是半年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