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在座位上枯坐了很久,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终于站起身。
推开那扇松动的木板,五月午后的风,带着一股干燥的暖意,扑面而来。
天台上,那个瘦弱的身影,已经坐在了老地方。
她没有看风景,也没有看书,只是静静地,望着这座灰蒙蒙的小城。
夏侯明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
她沉默地,将那个铝制饭盒从书包里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了她旁边的水泥护栏上。
做完这一切,她就像一个完成了任务的信徒,退到一旁,等待着神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郁语晦仿佛没有看到那个饭盒,也没有看到她。
就在夏侯明的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准备收回那个可笑的“祭品”时——
郁语晦终于动了。
她伸出手,打开了饭盒的盖子。
一股饭菜的香味,混杂着卤豆干的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然后,在夏侯明紧张得几乎停止呼吸的注视下,郁语晦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小块金黄色的炒蛋,缓缓地,送到了自己的唇边。
夏侯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双嘴唇牢牢地吸住了。
郁语晦的嘴唇很薄,颜色很淡,是一种缺乏血色,近乎透明的粉色。
此刻,因为沾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油光,竟显得有些湿润和饱满。
她微微张开嘴,将那块炒蛋含了进去。
夏侯明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舌尖,在那块炒蛋滑进口腔的瞬间,轻轻地向上卷了一下,将粘在唇边的蛋屑,卷回了口中。
她的动作很慢,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优雅。
她开始咀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她那苍白的脸颊,随着咀嚼的动作,出现了轻微的起伏。
夏侯明的喉咙,不受控制地,轻轻地滚动了一下。
昨晚的记忆,毫无征兆地,冲上了她的脑海。
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她的小腹深处,缓缓地升起。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那是一种她只在昨晚,独自一人探索时,才体验过的、可耻的湿润感。
她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双腿。
郁语晦又夹起了一根青菜,然后是一块卤豆干。
她就这么沉默地、专注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这场沉默的“审判”,比任何言语上的挑剔,都更让夏侯明感到煎熬。
也更让她……移不开视线。
终于,当饭盒里的饭菜,被吃掉了近一半时,郁语晦停下了筷子。
她拿起一旁的手帕,并没有直接去擦嘴,而是伸出她那颜色很淡的舌尖,轻轻地,舔过自己的下唇,将一点残留的酱汁卷入口中。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用手帕,轻轻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了夏侯明。
她的目光,在夏侯明那张因为羞耻和生理反应而涨得通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夏侯明被她这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
但郁语晦,却突然笑了。
那是一个轻柔、干净,甚至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就像她们在游戏厅里,共喝一瓶汽水时,她脸上浮现出的那种,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
“变态。”
这两个字,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扫过夏侯明的耳膜,却让她浑身一颤,连带着那刚刚升起的燥热,都变得更加猛烈。
她强压下内心的慌乱,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昨天,为什么没来?”
“我好像……没有义务要向你汇报我的行程吧?”
冰冷的话语,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夏侯明刚刚升起的所有燥热。
“别忘了,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嗯……”
“所以,你昨天是怎么找我的?”
“就是……去了你可能会去的地方,新华书店……什么的。”
“温雪兰告诉你的?”
“对……我问了她。”夏侯明老实地回答,“你那天为什么会找上她?”
“因为她很合适,”郁语晦淡淡地说,“一枚好的棋子,不需要有多强大,只需要足够听话,并且能走到指定的位置上就可以了。”
“可她……好像把你当成朋友了。”
郁语晦听到这话,轻笑了一声。
“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不过,也很有趣,不是吗?”
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主意一样,歪了歪头,看着夏侯明。
“既然如此,那你就真的,去做她的朋友,怎么样?”
夏侯明愣了一下。
“真正的朋友,”郁语晦补充着这个新游戏的规则,“那种会分享零食,会一起上厕所,会手牵手走路的朋友。”
“校庆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可是……温雪兰还不知道我……”
“不过,你也可以拒绝。”
夏侯明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因为,”郁语晦将饭盒的盖子,轻轻地盖上,“我们之前的约定,已经作废了。”
夏侯明的心脏猛地一缩。
“当一个秘密,有了赝品,并且被公开展示之后,”郁语晦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落寞的微笑,“它就失去价值了。”
“所以,你可以不用再听我的了。”
旧的契约,撕毁了。
一份虚假的“自由”,被像施舍一样,扔到了她的面前。
郁语晦站起身,准备离开。
夏侯明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如果现在不抓住,就可能永远失去这个人。
“那……一个新的秘密呢?”
郁语晦的脚步顿住了。
夏侯明看着她的背影,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一字一顿地说:
“一个……比那晚更深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天台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夏侯明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郁语晦没有回头。
她只是沉默地,沿着天台的边缘,缓缓地走着。
她停在天台的蓄水箱旁,伸出手,轻轻拂去了箱体上的一片枯黄的落叶。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继续迈开脚步,走下了天台。
留下夏侯明一个人,站在原地。
夏侯明走到那个饭盒边,拿起它。
里面的饭菜,被吃掉了近一半。
在一块卤豆干的边缘,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齿印。
她凝视着那个齿印,沉默了许久。
然后,拿起筷子,夹起了那块被咬过的豆干,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慢慢地咀嚼着,将那份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彻底地碾碎,混合着自己的唾液,一点一点地,咽下去。
仿佛这样做,就能将那个人的存在,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她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天台角落里那个巨大的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