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易》的人都认为是伏羲制作了八卦,周文王把它推演为六十四卦。圣王兴起,黄河中出图,洛水中出书。伏羲称王,《河图》从黄河水中出现,这就是《易》的八卦。夏禹时得到《洛书》,书从洛水中出现,这就是《尚书·洪范》中的九畴。
所以伏羲氏用八卦治理天下,夏禹依据《洪范》来治理洪水。上古烈山氏之王得到《河图》,夏后氏继承了它而称之为《连山》;归藏氏之王得到《河图》,殷朝继承了它而称之为《归藏》;伏羲氏之王得到《河图》,周代人继承了它而称之为《周易》。这种经上的卦都是六十四个,周文王和周公研究卦中的六爻因而写出彖辞十八章。
世间传授解释《易》的人,说是伏羲制作八卦,如果不切实地考究《易》的本源,那就会认为八卦真是伏羲制作的了。伏羲是得到八卦,并不是制作了八卦;周文王得到的已经是现成的六十四卦,并不是他推演成六十四卦。推演制作的说法,产生于俗传之中。如果相信了他们的说法,就会使那些真实情况几乎全部被抹杀而不存在了。
既不知道《易》就是《河图》,又不知道存在于世间的是哪一家的《易》,也许是《连山》、《归藏》,也许是《周易》。依据夏、殷、周三代删减增加的礼制,有显著的区别。如果因为周代处在三代的最后,就说今天的《易》是《周易》,那么今天的《礼经》也就应该是周代的礼了。
然而《周礼》的六典和现存的《礼经》却并不相符合,今天的《礼经》不一定就是周礼,那么也应该怀疑今天的《易》不一定就是《周易》了。但是,考察左丘明在《左传》中引用的周代的卦辞和今天的《易》又很相符合,据此,今天的《易》大概就是《周易》了。
水龙吟(水仙花)
几年埋玉蓝田,绿云翠水烘春暖。衣薰麝馥,袜罗尘沁,凌波步浅。钿碧搔头,腻黄冰脑,参差难翦。乍声沈素瑟,天风佩冷,蹁跹舞、霓裳遍。
湘浦盈盈月满。抱相思、夜寒肠断。含香有恨,招魂无路,瑶琴写怨。幽韵凄凉,暮江空渺,数峰清远。粲迎风一笑,持花酹酒,结南枝伴。
《水龙吟·水仙花》全篇以“水仙”为魂,却以“湘灵”为骨。词人把一株冬末春初的水仙,写成了一位在碧水苍烟之间踽踽独行的绝代佳人,又写成了一位抱恨千年的湘水女神。花与人、史与神话,在“水”“月”“香”“魂”四个意象的串联下,交织成一幅凄迷而清绝的长卷。以下从“起势之幻”“设色之艳”“声情之冷”“结想之远”四个层面,层层递进。
一、起势之幻:从蓝田埋玉到翠水烘春
“几年埋玉蓝田,绿云翠水烘春暖”十四字劈空而来,先以史传笔法出之,暗用李商隐“蓝田日暖玉生烟”之典,却又翻转其意:玉既可“生烟”,亦可“埋烟”。水仙之鳞茎,在泥土中沉埋数载,一旦得水,便抽芽放花,词人便把这“破泥而出”的一瞬,想象成“玉”在蓝田深处被春风“烘”醒。
一个“烘”字,兼摄温度与色泽:仿佛地气蒸腾,绿云(叶)与翠水(养水仙的清水)同时被阳光点燃,水仙便在融融暖意中“活”了。起句不曰“开花”,而曰“埋玉”,已把花之莹白、之清贵、之易碎,一并嵌入历史的纵深;紧接着又以“绿云”“翠水”铺陈其背景,色彩极妍,却偏带寒意,为后文“夜寒肠断”伏脉。花未出而神已远,这是词家“移情”妙诀。
二、设色之艳:衣薰袜罗与钗钿冰脑
下片特写水仙之“形”与“饰”。词人用六朝宫体诗的艳笔,把一朵素白小花写成“锦衣华服”的仙姝:
衣——“薰麝馥”,写花香之沉厚,借衣香以出之;
袜——“罗尘沁”,写水仙根际常浸清水,而清水又微微带泥,仿佛薄罗袜边染了轻尘,欲行又止;
步——“凌波步浅”,直承洛神“凌波微步”,却又点出“浅”字,见得花茎修长、花朵低垂,风一过,只是轻轻一颤,便如女子在水面留下一道未完成的涟漪。三句连用嗅觉、视觉、动态,把“水仙”塑成“水边丽人”。
继而写其首饰:“钿碧搔头,腻黄冰脑,参差难翦。”水仙之副冠(花中心的小黄冠)色黄而微透,词人却把它幻成“钿碧搔头”——碧钿、搔头,皆唐宋女子首饰;其色黄中带绿,故曰“腻黄”;其质透明似冰,故曰“冰脑”。“参差难翦”四字最妙:既言花瓣排列不齐,非人工所能剪裁;又暗含“剪不断、理还乱”之情丝,为后文“写怨”再作铺垫。艳而能清,秾而不俗,全赖“冰脑”“难翦”这些冷、碎之字的调剂。
三、声情之冷:素瑟、天风与霓裳
上片结拍四句,突然由色相转入声情:“乍声沈素瑟,天风佩冷,蹁跹舞、霓裳遍。”水仙无香,却有色;无声,而词人偏要写其“声”。这“声”非真声,而是“无声之声”——风过花颤,其声沉如素瑟之绝弦;佩玉叮咚,其音冷若天风。词人把听觉写得如此幽咽,目的是把水仙的“冷香”推向极致。紧接着一句“蹁跹舞、霓裳遍”,又把水仙在风中摇曳的姿影,写成霓裳羽衣之舞。
由冷转艳,只是一瞬,却并非升温,而是“冷艳”——如同月光下的冰雕,愈旋转愈见寒光四射。此处用“霓裳”典,亦暗扣“水仙”别名“女史花”的传说:传说女史散花空中,化为霓裳之舞。花、舞、乐、神,四者合一,上片遂在最高音处戛然而止,留下大片空白,以待下片填补。
四、结想之远:湘灵、瑶琴与数峰清远
过片“湘浦盈盈月满”,空间陡转,由上片之“蓝田”“翠水”的北方庭院,忽移向南方苍梧之野。湘浦月满,自是湘灵鼓瑟之时。“抱相思、夜寒肠断”,直以湘灵自况。水仙与湘灵,在古人的植物谱系里本就相系:水仙生于水涯,湘灵亦游于水涯;水仙色白,湘灵衣白;水仙有幽香,湘灵有幽怨。
词人索性把水仙写成湘灵遗世独立的化身。“含香有恨”四字,收束前文“衣薰麝馥”;“招魂无路”,则遥应“埋玉蓝田”——既葬玉,则魂安可招?“瑶琴写怨”,再扣“素瑟声沉”。词人移情入花,又将花之神推入神话,层层递进,遂使一株水仙有了历史纵深、神话高度、个人哀感。
“幽韵凄凉,暮江空渺,数峰清远”三句,更把视角拉远:暮色四合,江天一色,远山数点,清而远。水仙之幽姿、湘灵之幽魂、词人之幽怀,一并融入这空濛水墨。此处用笔极淡,却是全词最“冷”处:花、神、人,俱被时间之水、空间之山推远,惟余“清远”二字,凝成永恒的背景。
然而词人并不肯把结尾留在“清远”的虚空里,于是陡然转出一笔:“粲迎风一笑,持花酹酒,结南枝伴。”花忽又回眸,迎风粲然,如佳人破涕为笑;词人亦持酒相酹,与之订交——不是折取之,而是“结南枝伴”,愿长为伴。一个“结”字,写得珍重而缠绵:既是对花的怜惜,也是对湘灵的慰藉,更是对自己孤寂灵魂的安顿。全词在最高寒处,忽然回暖,如冰湖乍裂,涌出一线春水,遂以“伴”字收束,留下不尽余味。
总览全章,词人写水仙,先以史笔(蓝田埋玉),继以艳笔(衣薰袜罗),再以冷笔(素瑟天风),后以神笔(湘灵瑶琴),终以情笔(结枝为伴)。五层笔墨,层层转深,把水仙写得既具色相,更具心魂;既是案头清供,又是江上灵妃;既是可折可嗅之花,又是可思可怨之人。花耶?人耶?神耶?读罢唯觉江风拂袂,冷香透骨,而湘灵之瑟,水仙之影,与词人之心,皆在水月空濛中,合为一缕幽怨,一缕清欢,一缕永恒。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