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琳的心中充满了对实战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身体也处于最佳状态。而现在，每一步都像是在拖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灌满了铅的躯壳。

哥布林萨满最后那一下精神冲击的后遗症也开始显现，她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子在里面不知疲倦地敲击。

莱恩走在前面，步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对他而言，不过是饭后的一次寻常散步。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出言催促，只是将自己的速度放慢到了一个刚好能让琳勉强跟上的程度。

这种无言的体谅，比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更能让琳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她不需要开口求助，也不需要暴露自己的脆弱。他都懂，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处理好了一切。

琳咬着牙，将断剑当做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矿洞外清晨的冷风吹过，让她身上那些半干的血污和汗水变得冰冷黏腻，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这种狼狈和虚弱，对曾经的凯斯特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他习惯了永远冲在最前，习惯了用自己坚实的后背为部下遮风挡雨。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个需要被照顾、被放慢速度等待的人。

这种角色上的巨大转换，让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屈辱，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她正在适应。

适应这个名为“琳”的新身份，适应这种全新的、与强者共存的方式。

终于，那间熟悉的林中小屋出现在视野里。看到那屋顶飘起的袅袅炊烟时，琳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意义上地松弛了下来。那根一直支撑着她的弦，在抵达安全区的一瞬间，彻底断了。

她的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但她还是用剑尖死死抵住地面，稳住了身形。她不能在他面前倒下。这是她，或者说，是凯斯特，最后的、也是最无谓的尊严。

莱恩推开木门，走了进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小动作。

“浴室在那边，热水应该已经好了。”他疲惫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一丝暖炉的温度，“换洗的衣服我放在门口的篮子里。快去吧，不然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琳沉默着，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小屋一侧那个独立的、用石头和木头搭建的简易浴室。

门口果然放着一个藤编的篮子，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套干净的柔软布衣，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陶罐，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她拿起那个陶罐，打开闻了闻。是处理外伤的药膏。

他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琳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但是很陌生。

她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一股温热的、带着水汽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浴室不大，但很干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木制浴桶，桶里盛满了热水，正冒着丝丝白气。

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不知名的草叶，散发着安神的气味。

琳关上门，将整个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靠在门上，缓缓地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疲惫都吐出来。

然后，她开始解自己身上那套已经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衣服。

这个过程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

衣服被干涸的血液黏在了伤口上，每一次轻微的拉扯，都会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布料从皮肉上剥离下来。

当那件破烂的上衣终于从身上脱落，掉在地上时，琳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微光之中。

浴室里没有镜子，但浴桶里平静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一个陌生的、纤细的、带着少女青涩轮廓的身体。

白皙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和划痕。

这具身体，是如此的脆弱。

琳的目光落在水面倒影中的自己脸上。苍白的脸颊，紧抿的嘴唇，还有那双因为疲惫和疼痛而显得有些失焦的眼眸。

这真的是我吗？

他想起了自己过去的身体。那是一具经过千锤百炼的、如同钢铁般坚韧的躯体。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手臂上隆起的肌肉线条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每一寸皮肤下面，都蕴藏着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能量。

那具身体上，也布满了伤疤。那是他身为领主、身为战士的勋章，每一道都代表着一场血战，一次胜利。

而现在……

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微微的、属于女性的起伏。看着自己平坦光滑、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看着自己那双修长笔直，却毫无力量感的双腿。

失去了力量，失去了性别，失去了一切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

可是……

她又想起了在矿洞中，自己仅仅是观摩了萨满的施法，就能模仿并发动攻击的那一幕。想起了莱恩那句“你的学习能力，是不是有点超规格了？”的评价。

失去了强大的体魄，却得到了近乎妖孽的模仿和解析能力。

这具看似脆弱的“容器”，或许，能承载比过去那个自己更加恐怖的力量。

水面倒影里的少女，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陌生。

琳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那倒影。她将剩下的衣物全部褪去，赤裸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温暖的空气中。

一丝凉意和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让她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即便是独自一人，这种属于女性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让她感到一阵不自在。

她试探着，将一只脚伸进了浴桶里。

“嘶……”

温热的水接触到脚踝上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很快，那刺痛就被一股更加舒适的暖意所取代。热水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温柔地包裹住她的脚，舒缓着紧绷的肌肉和神经。

她咬了咬牙，整个人坐进了浴桶之中。

“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喉咙里溢出。

全身的伤口，在同一时间向她的大脑发出了抗议的信号。那种酸爽到极致的感觉，让她浑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但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很快，痛觉就如同退潮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舒适。

温暖的水流包裹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仿佛有无数双温柔的手，在为她按摩着疲惫的身体。那些漂浮在水中的草药，也开始发挥作用，丝丝清凉的药力，透过伤口，渗透进她的身体里，消解着火辣的痛感。

太舒服了。

琳靠在桶壁上，仰起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扔进熔炉里的废铁，正在被温和的火焰重新锻造。所有的疲惫、疼痛和杂念，都在这温暖的水中，一点点地被溶解，被净化。

她闭上眼睛，任由身体漂浮在水中。

意识渐渐变得有些模糊。

她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她的手划过自己的手臂，触感是那么的光滑细腻，和凯斯特那粗糙的、布满老茧的皮肤完全不同。她清洗着自己的长发，那柔软的发丝穿过指缝的感觉，是如此的陌生。

她甚至有些笨拙。

水渐渐变凉。

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桶里泡了很久。

她站起身，温热的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身体曲线滑落。她拿起篮子旁边挂着的一块干净的亚麻布，擦拭着身体。

当擦到那些伤口时，她才发现，在药草的作用下，琳的身体甚至没有受伤的痕迹。

为了保险起见，她拿起那个小小的陶罐，用手指挖出一些绿色的药膏，仔细地涂抹在身体上。清凉的感觉让她精神一振。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篮子里那套干净的衣服。

是一件宽松的白色棉麻长裙，质地柔软，触感舒适。很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穿上裙子，琳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战斗的疲惫和血污被彻底洗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洁净与轻松。

她推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莱恩正坐在小屋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削来的木棍，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着圈。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视线落在琳的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用那惯有的疲惫声线，懒洋洋地开口。

“嗯，干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