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跪在泥地里，竭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将新鲜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压入刺痛的肺部。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就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她混乱的思绪之湖，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所有的波纹都诡异地平息了下来。
很不错。
这三个字，平淡得就像是在评价一道味道尚可的菜肴。
换做以前，还是那个高傲的领主凯斯特时，若有人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评价他的死战，他恐怕会当场暴怒。
而若是变成琳之后，面对莱恩这种无法揣测的存在，她多半会感到局促、羞耻，甚至是不安。
但此刻，这些情绪都没有出现。
她没有感到羞耻，也没有觉得被轻视。
因为刚才那一场战斗，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而进行的表演。莱恩的评价，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既定事实的陈述，一个来自旁观者的最终确认。
是的，她做到了。这就够了。
琳用剑鞘支撑着身体，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莱恩就站在不远处，还是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仿佛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他甚至没有看琳，而是缓步走到了哥布林萨满的尸体旁，用脚尖随意地踢了踢那颗被炸得焦黑的法杖残骸。
“啧。”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嫌弃声，“鸠占鹊巢，还把这里搞得一团糟，真麻烦。”
鸠占鹊巢？
琳的脑子虽然因为脱力而有些迟钝，但“凯斯特”那属于领主的敏锐直觉却瞬间被触动了。这个词，信息量巨大。
“这里……原本不是哥布林的？”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当然不是。”莱恩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哥布林这种低级魔物，可没本事在这种浓度的能量节点上筑巢。它们能在这里繁衍，只能说明，这里原本的主人默许了，或者说……懒得管它们。”
他抬起头，望向矿洞深处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这片矿洞的能量流向很奇怪，被人为地梳理和引导过。下面应该藏着一个大家伙，或者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布置。这些哥布林，大概只是被圈养在这里，充当看门狗和……某种能量转换的‘材料’而已。”
莱恩的这番话，让琳的心头猛地一沉。
她原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偶然发现此地的哥布林部落。但现在看来，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哥布林萨满，不过是冰山浮于水面的一角。水面之下，还潜藏着更加庞大而恐怖的阴影。
一瞬间，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让她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疲惫。作为凯斯特的本能，让她开始疯狂地分析情报，推演各种可能性。
“不过，”莱恩懒洋洋地打断了她的思绪，“管它下面是什么呢，反正只要不主动跳到我们面前来，我也懒得去探究。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等问题自己消失，或者……等它变成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再说。”
这番堪称不负责任到了极点的言论，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琳沉默了。她知道，这就是莱恩的行事风格。他有能力洞悉一切，却没有兴趣介入一切。这种矛盾的特质，正是他最让人感到深不可测的地方。
莱恩不再理会矿洞深处的秘密，视线重新落回琳的身上。他绕着她走了一圈，像是打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说起来，你刚才那一下，倒是挺有意思的。”他停在琳的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没有咒语，没有法阵，甚至连像样的能量引导都没有。你就那么……想了一下，然后就成功了。你的学习能力，是不是有点超规格了？”
学习能力。
是的，她早就有所察觉。
刚才，仅仅是观摩了哥布林萨满两次施法，她就能依葫芦画瓢，甚至用自己的方式，打出了那决定性的一击。
这种学习速度，快得不正常。
以前作为凯斯特的时候，他虽然也算得上天资聪颖，但更多是依靠后天的努力和无数次血与火的磨砺。他的强大，是建立在千锤百炼的身体和意志之上的。
而现在……
琳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白皙纤细、甚至还带着些许伤痕的手。她失去了凯斯特那引以为傲的强大体魄上的天赋，失去了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这是她最大的“失”。
但与此同时，她也得到了某种全新的东西。
一种可怕的、近乎于本能的模仿和解析能力。一种能够迅速看透事物本质，并将其化为己用的天赋。
这，就是她的“得”吗？
有失必有得……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甚至有种强烈的预感。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凭借着这种恐怖的学习能力，她未来的成就，绝对会远远超过那个曾经的自己！她将以琳之名，抵达凯斯特从未触及过的领域。
莱恩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幻，从迷茫到震惊，再到恍然，最后归于一种全新的坚定。他似乎很满意这个过程，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看的弧度。
“看来你想明白了。”他用那惯有的疲惫声线说道，“既然你的‘容器’这么好用，空着也是浪费。”
他顿了顿，然后抛出了一个让琳心跳都漏了一拍的提议。
“有没有兴趣，学点我自己的体系？”
琳猛地抬起头。
莱恩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教起来很麻烦，学起来估计更麻烦。而且，大概全世界只允许几个人学会。所以，你要是学了，就是我为数不多甚至唯一的学生了。”
唯一的……学生？
琳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莱恩的强大，她虽然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但也足以明白那是怎样一个无法想象的境界。神话级？那甚至已经超出了她过往的认知范畴。
而现在，这样一个存在，要亲自，教导她？
这已经不是机遇了，这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凡人一步登天的神迹！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誓言，要向奥斯顿复仇。原本，她以为那将是一条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荆棘之路。可现在，一条通天大道，就这么突兀地、轻描淡写地铺在了她的面前。
她没有理由拒绝。
她也无法拒绝。
但是……代价呢？她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最初那个可笑的想法——为他提供乐趣来换取回报。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疑虑，莱恩补充道：“别想太多。只是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情做而已。当然，我们的日常生活还是照旧。”
他强调了最后一句。
日常生活照旧。
他还是那个怕麻烦的人，他不想因为这种“师徒”关系，而改变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舒适的平衡。
琳明白了。
这或许就是莱恩的行事准则。他享受这种可控范围内的日常，而教导她，只是这个日常中新增的一个“微小变量”罢了。
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不需要付出额外的代价，不需要卑躬屈膝，甚至不需要改变什么。她只需要……接受这份馈赠，然后像之前一样生活下去就好。
她用剑撑着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膝盖一软，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
没等莱恩伸手去扶，琳就用眼神示意莱恩让她自己来。
琳咬着牙，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和双腿上。她能感受到肌肉的酸痛和颤抖，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但最终，她还是摇摇晃晃地，重新站直了身体。
她站在莱恩的面前，身上满是血污和泥泞，狼狈不堪。
但她的身躯，却站得笔直。
她看着莱恩，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郑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莱恩也回以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无声的契约。
“那就这么定了。”他转身，朝着矿洞外走去，“先回去吧，你得好好清洗一下。”